夜已昏昧,朦朦胧胧一盏橘黄纸灯下,离清缘正提着朱笔书写——
“檀秋祝,表哥,长安镇妖司使,怨气值99%。”
“厌拂满,师父,大陆第一剑修,怨气值100%。”
“檐如岁,竹马,南疆蛊师,怨气值50%。”
“师灵澈,仙君,天界花神,怨气值100%。”
如此书毕,她静盯着那纤薄纸面半晌,用手中攥着的朱笔先划去了厌拂满和师灵澈的名字。
厌拂满和师灵澈,一个惯爱云游四方,踪迹难觅,一个在九重天之上的百花海,她根本见不着。剩下的檀秋祝和檐如岁,她虽更倾向于从檐如岁开始,但——现在这个时间线里,她已应了同檀秋祝的婚约。
对方不可能答应放她回南疆。
离清缘这般想着,半晌后终是无奈再提笔,划去了檐如岁的名字。
那就先试试从檀秋祝开始消除怨气值吧。
*
一般来说,离清缘并不想主动在檀秋祝面前出现,但她实在是无法再忍受自己现在一点力量也没有的情况了。
那日檀秋祝本说第二日有闲,会同她一道游览长安,她本想趁这个机会在相处途中消除些对方的怨气值,但檀秋祝似乎说归说,第二日天还没亮,又自己赶到镇妖司去了。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
神出鬼没得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终于,在离清缘又一次走到院墙之下,试图吸收那一院墙蔷薇上的朝露之气打通灵脉又失败后,她折了一竹篮蔷薇,叩响了檀秋祝的房门。
“吴妈?”檀秋祝温温柔柔的声音从房门里传来,他道,“你忘了么?我的院落不用打扫。”
镇妖司性质特殊,檀秋祝家里并无侍女小厮,只有固定每日上门洗衣打扫的三五仆妇。
而后那边的檀秋祝顿了顿,又说:“近日府里新栽植了好些蔷薇,会变得难清扫些,工钱我已经给加了,你直接去前厅领便好。”
果然真是重生的。
上辈子,檀秋祝也替她栽了满府苑蔷薇,但那都是成婚后的事了,断没有现在这么早。
离清缘摸不清檀秋祝的脑回路,也懒得再细想了,她清了清嗓子,少女的声线绵柔中蕴几分脆生生:“表哥,是我。”
“阿缘?”
伴随着檀秋祝略带惊讶的声音,房门被拉开。立在门内一侧的檀秋祝身姿清瘦如竹,一袭黑衣下摆暗色丝线走出碧桃花纹。
离清缘飞速扫了他通身打扮一眼,见对方漆黑如墨的发也已用深红发带绑成高马尾落在身后,便更加确定这人又是准备到镇妖司去了。
“起这么早么?”檀秋祝单手抵在门框上,略微俯身瞧她,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虽弯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记得你惯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听闻此言,离清缘神色微微一凝,瞥了一眼天色,便见天云一线只成水墨似的蓝,还带点烟蒙蒙的紫,像卯时。
她前世十六岁时,确是很贪睡,春困夏乏秋无力冬来又要眠,但这个毛病,上辈子和厌拂满学剑之后就好了。
谁家剑修能睡到日上三竿的?都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生命不息练剑不止,两眼一睁又是练剑!
如今听檀秋祝这样说,她心下一思,便状似苦恼道:“是啊,我好不容易才起来的呢!”
“还不是我昨日看的那个话本子引诱我,说清晨的蔷薇还沾着朝露,蕴含祝福的力量,今生今世一定要看上一回才完满。”
这样一番胡编乱造完,离清缘当即提起了手中的竹篮,扬起个清浅的笑容:“祝福这东西嘛,总归是好的,所以我还给表哥也摘了一些。”
长长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的耳边终于传来了檀秋祝的回应。
是一声极淡的嗤笑,同檀秋祝的温柔人设全然不符。
“我也看过这个话本子。”檀秋祝伸手拨弄了一下那竹篮里折下的蔷薇花,慢条斯理道,“我记得里面还说,祝福要有七七四十九天才算数。”
七七四十九天?真的假的?还真有这个话本子?这不都她编的吗?
离清缘心下一跳,直觉自己大事不太妙。
果然,下一秒,眼前的檀秋祝眯着眼笑起来:“表妹要是真心想祝福我的话,以后便都这个时段来给我送一枝蔷薇吧。”
话音落下,檀秋祝抬手拂去她肩头还沾着的一片明红花瓣,轻声问:“所以表妹,你是真心的么?”
*
西大街最北侧,镇妖司外,离清缘伸手拽了拽大门口挂着的那碧桃铃铛后,正提着装满了吃食的竹攒盒,等里面出来个人领她去找檀秋祝。
那日檀秋祝问她真心与否,她当然只能回当然。
之后,她就像执行游戏任务一样,真一连七天勤勤恳恳给檀秋祝送蔷薇。但对方的怨气值除了第一次降了1%外,其他时候都呈现诡异的0.1%,甚至0.01%地降的状态。
这也太难降了。
她要送到猴年马月才能拿回自己的力量?还不如在檀秋祝这个主线任务里换一条支线任务做。
所以在第八天时,也就是今天,离清缘正式换了条新支线任务——给檀秋祝送吃的。
关怀他人表达善意,总是能消除一些怨气值的吧?人与人之间应该都还是有些共通之处的吧?至少前世她非要扒拉着厌拂满收她为徒,除了看上他的剑术,还有他那一身好厨艺。
想到这里,离清缘砸吧砸吧了嘴,倒是很想念厌拂满做的阳春面来了。捅死厌拂满后,她到底还是有点触景生情,已经许多年没敢碰过这吃食了。
当然,离清缘自己是不会做饭的,她只会找家偏僻的食肆,打包些吃食放进竹攒盒里,装成是自己做的。
镇妖司的人皆着一身黑,下摆都绣有碧桃花纹,而桃花的瓣数则代表了地位的高低,是个很明显的特征。
步履声响起,出来的碧桃服女子见了离清缘,微微皱了皱眉,问:“何事寻到我镇妖司来?”
“我找檀秋祝。”离清缘慢吞吞道。
“你找司使大人?”碧桃服女子嗤一声,道,“镇妖司是不接个人案子的,你若遇上了什么事,应当先去大理寺,若真与妖邪有关……”
不等碧桃服女子把话说完,离清缘就哦了一声,开口打断她:“不是,我给司使大人送点吃的。”
送吃的?木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虽然每年都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来寻司使大人,但像眼前这种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只是一介凡人的,也都敢肖想起司使大人了?
“你可以领我进去吗?”离清缘懒得管眼前女子心里怎么想自己,她礼貌道,“或者你给我指个路就好。”
木莲定定看了离清缘半晌,唇角忽勾起了个嘲讽的笑,说:“行,那你跟我来。”
顺着长廊往里走,入眼一座通体纯黑的八角楼阁,层层叠叠砌上去,竟足有十八层。
离清缘看着木莲指一指楼阁最顶端,微笑着对她说:“大人现在应该在顶楼办公,你自己上去吧。”
“好。”
离清缘应答了一声,便往眼前那扇铜门走去。铜门正紧闭着,她思考了一下,竟是抬手敲了敲。
她身后站着的木莲见她如此动作,眼底不禁流露出掩不住的讥嘲意,八角楼阁,镇妖司禁地,随意靠近者,镇妖司使有权予夺其生死。
木莲抱着双臂冷冷看着离清缘,俨然在等铜门上的禁制把她炸成碎片。
但——随着敲门声一并被触发的,是禁制,却不是木莲想的那个禁制。
门开了。
离清缘提着竹攒盒淡定走进去,准备往楼梯过去时还不忘回头朝木莲绽开了个甜滋滋的微笑,绵柔的少女声线无害得很:“姐姐,谢谢你哦,我上去了!”
话音落下,铜门又一次合上,只留站在原地的木莲目眦尽裂,显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状。
“她……她为什么进去了?”木莲抓住身旁路过的同事,几近是咆哮着问,“铜门的禁制解除什么时候是敲门就行了?我怎么不知道?”
*
木莲没安好心,离清缘当然知道,但她天天住在檀秋祝的府宅里,身上总归是沾染着他熟悉的气息。
以檀秋祝的能力,不可能感觉不到门口站着的是她。
十八层楼阁,竟真就有十八层旋梯。
爬到后面,离清缘只能靠必须要拿回力量的信念才能坚持着继续往上挪——
否则,攒盒,好重,她想,扔了。
等离清缘爬到十七层,真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时,檀秋祝才慢慢悠悠从上面飘下来。
他抬了手去扶离清缘,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语气柔柔,“怎么不叫我下去接你?”
离清缘喘着气,都回不出话来。
但她知道,檀秋祝这厮,绝对是故意的!今早没给他送蔷薇,他记恨着呢!
但离清缘没那个胆子骂他。
她只能把手中的竹攒盒往檀秋祝手里一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表...表哥,这是我给你做的吃...吃食,你办公辛苦时,可...可以尝一尝。”
“哦?”檀秋祝弯了弯眸子,笑盈盈的,“阿缘还会下厨了?我都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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