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秦应天那边忽然像断了音似的,嚎声嘎然而止。
几人循声望去——
果不其然,方才还围着温从仁的上百号医者、阵师正鱼贯退下。
人群散尽,最终只剩方辞一人,静静站在温从仁身边。
温从仁劫持肖景渊,结果把人家弄死在外面,这事,卢士安还是听说了的。
卢士安快步上前,生怕这郡主火气上来,顺手就把温从仁给宰了。
就见秦应天已将怀里的人护得更紧了些,像只炸毛的狼,一边死死抱着温从仁,一边抬眼怒视方辞:“你做什么?!”
方辞投下目光:“温从仁,现在要怎么做?”
温从仁嗓音干涩,却还保持着一贯的平稳:“应天,扶我一下。”
秦应天闻言一愣,忙不迭应声,他动作小心翼翼。
温从仁借着青年的手,一点点将自己支撑起来。
他缓了缓气:“他人呢?我来。”
···
祭台之上,杀阵仍泛着余光,血气未散,南府阵师正在小心解阵。
祭台之下,黑骑守卫快步迎上,低声禀报:“郡主。”
方辞眉头紧蹙,目光如刃:“我不是说过,这里不准擅动。谁在上面?”
黑骑顿了顿,低声答道:“是小王爷。弟兄们……怕他再失控,没人敢拦。”
方辞脸色一沉:“胡闹!”
温从仁摆了摆手,声音虚弱而平静:“无妨。只要他没把祭台烧了……就行。”
那黑骑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开口:“郡主,小王爷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一道杀阵而已,为什么不能给肖大人收敛?弟兄们……也没那么怕死。”
方辞闻言一滞,长叹一声:“方澈真是这么说的?”
那黑骑沉默不语,思索片刻,还是点了头。
尽管,方澈根本就没有讲什么大道理,方小王爷上来就在骂。
‘你们就眼睁睁看他被锁在那里?你们良心让狗吃了吗?!’
尽管,那青年只是红着眼框,冲他们吼。
‘滚!你们怕死,我不怕!’
···
高台上,方澈一点点去拆肖景渊身上的锁链。
明明这种玄铁锁,他一剑就能斩断。这这种东西偏偏缠在肖景渊的身上。
他怕自己伤着他,他拿不起刀,他只能一点点用手去拆。
钩刺牵连,深可见骨。
青年低着头,将那些锋利的倒钩,一点点地从血肉里剥离出来。
钩刺连着血肉翻开,带出一片淋漓血痕。
方澈下不去手了。
青年浑身都颤了起来。
他眼中的肖景渊,从来都是一派从容的游刃有余,王府不想管,交给景渊就好,军队不想管,交给景渊就好。
这一整片南疆,好像都可以交给景渊。
这人什么都能做好,就像无所不能一样。
可现在,这人浑身是血的倒在他怀里,安静到毫无生气。
……怎么这样。
方澈大口的喘着气,却还是无法摆脱汹涌而来的窒息感。
他用手背胡乱擦着脸,却抹不掉那片湿热。
“你别这样……我以后不什么都抛给你……”
“我以后自己看军报好不好……那些书我也背……我保证……””
“以后蛮族的事都不用你管了……我来……我都学……”
“我什么都可以学的……真的……”
"你别……这样……别……丢下我和阿姐……求你了……”
方澈的声音已经哑得不像样了,语句断断续续,颤抖得厉害。
他曾以为,肖景渊会一直在,南疆千里风火,只要一句“交给景渊”,就再也不必担心。
他从没学会,一旦那人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他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无助地哭喊,却又不知所措。
温从仁看不过去了,想要上前阻止。
却是被方辞一把拦下:“别,机会难得,让这小子多承诺点。”
方辞一脸欣慰:“我家阿澈,终于开始懂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抽出绘音石:“这种场面,一生也就一次,得留个念想。”
对于自家弟弟已经快要碎掉一事,方大郡主兴致勃勃,甚至开了绘音。
温从仁:……
方辞有了新的想法:“温大人,我觉得,还是让景渊多死一会,你能不能等下换个地方,悄悄的解术。”
温从仁:……
好家伙,挫折教育是吧。
温从仁斟酌开口:“郡主,我要声明一下,他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我会的是锁元,萧无咎会的是溯生。我加上萧无咎,只是在保证他一口心息的基础上,复原致命伤。剩下的,是要靠医生的。”
方辞:?!
方大郡主绷不住了,忙声吩咐左右,嗓音都提了八度:“去!快!把小王爷带下来!温大人…要、要要为景渊收敛!任何人不许打扰!!”
方辞转向温从仁,一下子就咬牙切齿:“你早说啊!!”
温从仁叹息一声:“……我是觉得,您刚才不太像在关心命的问题。”
温从仁缓步上前,在肖景渊一旁跪下,伸出手,指尖缓缓探入对方心口位置。
一枚极细的银针缓缓落入温从仁掌中。
他指尖翻动,银针接连从肖景渊的眉心、脖颈、心脉、两肋、各处大穴迅速撤回。
肖景渊的身上,银针入体时,封堵血脉所造成的淤伤快速消散。
紧接着,那金刀贯穿的伤处,竟泛起一道幽幽绿光。
那光如同深夜中的灯火,微弱,却不熄灭。
温从仁缓缓站起身:“剩下的,就要找大夫了。”
方辞简单道了谢,俯下身确认了一下剩余的伤势。
她叹了口气,似有无奈:“真是的,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替他理了理沾血的鬓角:“……亏我还天天夸你是我们南府最聪明的。”
话音落下,方辞指尖微微一滞。
那人没睁开眼,眼角犹染血痕,只是喉间轻哑一声:“……少……盖棺定论的时候………随便反悔。”
方辞一怔,随即笑出声来:“就反悔怎么了?你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阿澈都比你聪明。”
她顿了顿,语气轻了几分:“不过放心,你死不了。盖棺还早着。”
“不过,说来也不算坏事。”她低头看他一眼,语气调侃:“我发现你一死,阿澈好像都能用功了。”
肖景渊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低笑。
他咽了口血,再度昏睡过去。
方辞叹了口气,将他重新抱好:“瞧,心情受伤了。”
···
云中的援军又在南疆停数日,等来了天应关下撤围的新战报。
江恩带着尘土踏入帅帐,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振奋:“将军,天应关的围兵,撤了。”
任玄眉眼一动:“谁先动的?”
江恩咽了口唾沫:“蛮族自己。”
他展开地图,在南疆一隅的折线处点了点:“昨夜子时,东侧营火先灭,接着是北侧斥候撤出。我们以为是调兵换防,没敢轻举妄动。结果今早派人前探——连木栅都没拆,整片营地,撤得干干净净。十万精骑,说退就退。”
江恩压低声音:“从探子那里得到的消息,姚期接管了汗王旧部。他一登位,立刻废了活祭、血祭那一套,还连带杀了不少人。但姚期并未大肆报复在祭典上质疑他的部落,而是赦罪归部、收拢人心。”
任玄敲了敲桌面,低声咕哝了一句:“温从仁倒是交出了个好徒弟。会杀人,也会收人心。”
他抬眸:“蛮族那帮疯子,竟也能被教得像点人样,好事。”
似是想到什么,江恩有道:“对了将军,最近蛮族军中素衣素甲,像是在给谁吊丧。”
任玄挑眉:“温从仁知道?”
江恩干咳一声:“温大人说他‘死’了,草原的事,别再找他。”
任玄:“……”
他沉默片刻,凉飕飕地开口:“你告诉温从仁,既然人家已经为他哭完了,那他最好是真死了。否则,肖景渊,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现时此刻,南王府中,如果可以,病榻之上的肖景渊真的很想高呼一声冤枉。
他是计划了很多没有错,但从来没有包括过‘假死’这种事啊。
这一切,还得从方大郡主想瞒一回自家弟弟说起。
那日,方辞面色沉痛,重重拍了弟弟的肩膀:“景渊不在了,阿澈,你要撑起咱们南府。”
效果拔群,小王爷回府当天起,连着数日闭门研政读书,军务不误,政事不躲。什么赌坊歌台,像是上一世的东西。
方辞感动得涕泪交加,决定再稍微瞒一会儿,就一会会。
她给肖大人扶了灵,又给肖大人发了丧。
满城皆缟,五军恸哭。
等肖景渊醒来的那一天——
南府上下,白绫素带,街头巷尾,遍地哀声。
至于现在,肖景渊已经不敢活了……
全城上下披麻戴孝,南府将士轮班守灵。
在这种排场下,他多喘一口气,都像是在叛国。
病榻之上,肖景渊眼神空洞,生无可恋:“郡主,要不干脆真的杀了我吧。我刚刚听见你和黑骑统领讨论了。你是不是答应了他,要给我配冥婚。”
方辞站在床尾,嘴角牵着极其局促的笑:“哎呀……这不是……一不小心……就办大了嘛。”
她手足无措搓了搓手掌,全然是被抓包后尴尬:“别气啊,身子要紧,身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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