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无数齿轮转动咬合的声音渐渐变弱,她费力地直起身来,向着唯一的光亮处走去。
那是一扇门,门外是正处于汛期的金川江。
江的正中心有一座小小的阁楼,和她身后这座如出一辙。怒行的江水正狠狠拍打着阁楼,在四周溅起数丈高的浪花,江面上水雾弥漫。
她毫不犹豫地飞身跃下,右手轻按腰带玉珠,钢筋丝线瞬时爆射而出,缠住江中阁楼的木柱,再一按,丝线极速收束,将她用力拉向阁楼。
她刚受了伤的腰,此刻却难以承受这番大力拉拽,剧烈的疼痛袭来,她来不及调整落地的姿势,只能顺势滚落于地。
轰鸣的江涛声中,无数齿轮转动咬合的声音再度响起,咔啦咔啦,齿轮越转越快,恰似江中有猛兽醒来……
江水迎面拍上她的脸,倒地的她一个激灵……
段小可猛然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金川江,而是在某个边陲小县的一处客栈内。绳索紧紧地将自己绑在一张椅子上,连从梦中惊醒都动弹不得。
梦里那迎面拍来的江水,原来是有人将一盆冷水泼在了她脸上。
她用力抬起眼皮,看到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一身蓝色常服,腰间是一条带玉的宫绦,双手负在身后;天光刚亮,透过窗户清清凉凉地照入屋内,而他刚好背身立在那光里,好似破开黑暗踏光而来……
水珠覆在她眼睫之上,她总觉看得不真切那张脸,于是又用力甩了甩头。
这次她终于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她昨晚偷亲的绝色美男。
她刚想开口为自己狡辩一下,却发现嘴里竟含了麻核,此时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惊疑地瞪住他。
李知行垂眼看着她苏醒,突然想到了自己幼时养的那只狸奴,在河边喝完了水也是这般甩头。
“一会儿我会将你口中麻核取出,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做多余的举动,懂了吗?”
她的头颈还能自由活动,却不作反应。
李知行寻了把椅子坐下,左手随意地拿起旁边案几上的茶盏把玩了起来;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屈张伸握间的每一分力度都恰到好处,流畅似舞,仿佛这世间万事皆能控于其股掌之间。
“我呢,很擅长拷讯。你若不愿配合,我也不介意直接进入拷讯环节。”说着他手指微微停顿,看向了她,威胁的话语也随意地说出了口, “你,愿意配合吗?”
段小可立刻回味了过来,这绝色美男绑她,可不仅仅是“采花“的问题……
古人曾经曰过,好女不吃眼前亏,此时不低头,那更待何时?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口中麻核随即被取出,舌头的麻痹感渐渐消退,她咳了好几声才勉强咳去了喉口的不适感。
李知行抬手抿了口茶,眼睛却不曾离开那个女子。
她约莫十七八岁模样,梳着男子发髻,眸子灵动,神态自若;此刻也并不挣扎喊叫,只松松垮垮地靠着椅背,任由绳索缚着自己。
他等了片刻,放下了茶盏,直接开门见山:“谁派你来的?“
段小可被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愣了楞,又皱眉反问过去:“公子这话真是莫名,本姑娘只是个采花贼罢了,见公子长得好看甚是欢喜,便偷亲了下……公子这是作甚?”说到这里,她特意加重了语气:“非法拘禁、滥用私刑,那可都是有违当朝律法之事!我劝公子,还是尽快把我给放了……”
她这一番话,既轻佻,又带蛮横,可李知行却面色如常,好似话中被调戏与敲打之人都不是他一样;他只淡淡看了眼她嘴上桃色的口脂,接着问:“我听闻,那采花女贼,长得是奇丑无比……“
段小可面色一僵,这好好一绝色美男,怎么讲出的话竟如此冒犯呢?简直比她那个碎嘴子师兄还要冒犯。
“谢谢公子夸我好看!但传闻嘛,定然是不可信的,毕竟本姑娘采花可从未失手让人见过真容。”
“是么?“他轻轻挑眉,嘴角似有若无地一笑,”那你,为何会在我床上?“
“公子在熏香里掺了迷药,我那是一时大意才会中了招……“段小可说着,却突然抓到了重点,她望向香炉,声调骤然提升,”那迷药不是你放的?!”
段小可越发地怀疑在这个晚上,还有什么要事发生,而他绑她也是因为此。
只是……若这迷药来自第三方,那必定是冲着他去的。可又为何,一晚上过去了,他还安然无恙?是第三方出了什么意外?还是说,她在这个房间里,影响到了第三方的布局?
若无法证明这第三方的存在,那她岂不是要成背黑锅的了?!
她懊恼地两眼一翻,当真是美色误人啊!!!
李知行没有回答,起身走到香炉边,掀开盖子,用指尖捻起了一抹灰来轻嗅;
是有助眠之效的沉香,但多了一丝曼陀罗的特殊香气,而这香炉与熏香皆是昨夜店小二送来的;
他面色微变,疑窦更增,低声吩咐门外的弘毅去查,而后擦了擦手,重又坐回案前:“跟我说说昨夜之事。”
段小可不想背下这口黑锅,言辞恳切地配合回话,力证自己清白。
“昨日我在丽丰吃茶,见公子长相英俊便起了歹心。夜里三更鼓后,我用匕首挑开窗闩进来,见公子睡得熟,就偷亲了一下,没想到屋内竟有迷香,我就被迷倒了,醒来就被公子绑在这了……”
李知行沉吟了片刻,又询问起细节:“你从哪扇窗进来?”
段小可稍一回想,答道:“内室西侧,正对着床的那扇。”
李知行问话速度陡然加快:“如何得知我住于此间?”
段小可回答的速度也不自觉加快:“我见公子气度不凡想来必是住天字号房,丽丰只有两间天字号,我按着顺序进总能找着,这不,刚打开一号房窗户就见到公子了……”
“这么找就不怕里面的人醒着?”
“那肯定不会!我采花经验丰富,确定房里人睡下了再行动的。”
他想了想,继续追问:“万一呢?”
“……那只能在他喊人前撒迷药了呗……” 段小可说完这才觉得不妥,奈何嘴巴已比脑子先行一步,只能懊恼地在心里一通捶胸顿足。
李知行闻言轻笑一声:“你果然有迷药,藏哪儿了?”
段小可还想再挣扎一下:“公子这么聊可就没意思了……我是真没对你用迷药……”
李知行无动于衷,手指关节轻叩了两下案几打断她:“回答我的问题便是,其他的,我自有判断。”
知多说无益,段小可轻叹一声。
“迷药在锦袋里,那是本姑娘特制的,药效足够强,一旦吸入弹指即倒。我要是想用,直接往公子脸上撒去便是。”
李知行搜到了迷药,也不再与她继续纠结迷药之事,问她进屋可曾见着其他人。
她摇了摇头:“并未。当时烛光并不大亮,我只大致扫了一圈,没见着侍从便进来了。”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若有人藏于衣柜什么的,那我肯定就不知道了……”
“匕首在哪儿?”
“我右脚的靴筒里。能不能不拿走了啊,这很贵的。”
李知行果真在她靴筒里找到了匕首,外形与普通匕首一般无二,只是多了些镶嵌的珠子;锦袋中也确有似曼陀罗花粉末之物,物证倒是都能对上。
可他毫无放松之意,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眉头习惯性地微蹙,似是在思考……
一般人在面对快速提问时,很难将谎言的逻辑说得完整,因此李知行快速发问,频频追问细节,试图找出她言语中的迟疑和破绽;
可她回答不假思索,言语间逻辑清晰自洽,毫无漏洞。
要么,是她真的无辜;要么,就是她过于聪明。提前计划,承认一个无关紧要的错误,来掩盖更大的目的……
他算了算时间,那去报官的人应当已到达县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慢慢地抽出匕首,将刀刃抵在了她的心口……
“冷静公子!”段小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大声喝止。
这好端端的,拿匕首对着她作甚?她又怕他发了疯给自己一刀子,于是开始赔笑安抚。“误会真的都是误会!你先把匕首放下,咱们有事儿好商量,公子你看我这柔弱娇嫩的身子,可挨不起这刀子哟……”
李知行眼神一冷,再次发问:“你叫什么?”
段小可又是一顿态度极佳的真诚坦白,两眼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求不刀”三个字跃然脸上。
“我叫段小可,十七岁,自剑南道而来,是个孤儿,自小跟着收养我的师傅学做一些手艺活谋生,十七岁前从未离过剑南道。”
李知行迟疑了一下,又问:“为何来此?”
“我读书中锦绣山川,日月星辰,心向往之,遂游历至此。”
李知行话锋一转:“可认识本县知县?”
段小可知道他不会问无用的问题,瞬间明白此事和知县有关,她自然极力撇清关系:“我一个外乡人,如何认识?”
可惜这话,李知行是一点都不信。
就在两刻前,李知行收到消息,本县知县昨夜死于此客栈。
从小腌渍在朝堂斗争中的他,直觉此事非常不妙。
更奇怪的是,一个不明身份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房间。
她虽坚称自己只是个采花贼,但这两件事出现的时间点,实在过于一致,很难让人不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尤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须得尽快弄清真相,哪怕要用上一些“特殊手段”……
他右手往前送了半寸,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衣物,没入了段小可的胸膛,而此刻的李知行,脸色也变得如匕首般冰冷狠厉:“你再好好想想,到底认不认得……”
冰冷刀刃入体,疼痛感慢一步袭来,段小可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却没有喊叫,鲜血在黑色夜行服上缓缓晕开;
她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卷入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里。
这个男人,看起来像是个岁月静好的儒雅书生,实则是个随时发疯扎人的疯批;再待下去,这条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她抬眼直视着他,轻笑了一声,轻蔑道:“公子这是想让我指认知县?那公子倒是早说呀……我定当配合……公子就是想要我的命,也定当奉上……”
说着,她整个人硬抗着绳索拉力,微微向前倾去,似是不要命了一般,想让匕首扎得更深些,而她身后的左手无名指,悄悄搭上了右手银镯……
李知行没料到她竟会如此,握着匕首的手不由一松:“你……”
就是这一松,段小可双脚脚尖用力一蹬,整个人向后摔去;与此同时,她背后左手无名指按下银镯上镶嵌的蓝色碧玺,一块极薄的铁片飞出割开了绳索,又没入小臂臂环中;她全身一用力,便挣脱了绳索。
此时匕首离了体,血正汩汩地自伤口处流出,但她并顾不得,只全力向着窗户冲去……
暴露便暴露了吧,她可不能死在这,师傅交给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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