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急了。
叶千锦指尖攥着马车帷帘的一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上的暗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的反应实在太过急切 —— 分明是巴巴等着裴烛开口说 “一起走”，竟连掩饰都忘了。
她隔着帷帽上的白纱望过去，视线倒比平日大胆了几分。
车厢内光线偏暗，裴烛正垂着眼翻书，墨色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落在颈侧，书页翻动的指尖修长干净，连骨节都透着几分清贵。
可越是瞧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叶千锦心里越打鼓：裴烛就跟狐狸似的，心思尖得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对于自己的莽撞起了疑心。
“在下终于知道叶姑娘戴帷帽的原因了。”
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书页依旧在指尖翻动，语气平淡得像在说 “今日天气不错”，若不是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叶千锦几乎要以为他在跟空气对话。
叶千锦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脸颊 “腾” 地一下就热了 —— 以裴烛那点自恋的性子，这话翻译过来分明是：“原来你戴帷帽，是为了光明正大偷看我。”
白纱挡住了泛红的脸，却挡不住耳尖的热度。
叶千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扯出个还算镇定的笑：“裴公子说笑了。不过方才瞧着，你牙上似是粘了东西，我正纠结要不要提醒你。”
裴烛翻书的动作顿住，耳尖几不可查地颤了颤。他抬手摸了摸唇角，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两变，最后只僵硬地吐出三个字：“多谢叶姑娘。”
“不用谢。” 叶千锦弯了弯眼，“下次再遇到，我还会提醒你的。”
车厢里静了片刻，裴烛终于合上书，端起一旁的青瓷茶杯慢悠悠啜了口，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儒雅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个变脸比翻书快的人不是他。
叶千锦最佩服他这一点 —— 无论方才多狼狈，总能迅速找回体面。
“在下实在没想到，叶姑娘一介女子，竟也对查案之事感兴趣？”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这话正好问到了点子上。
叶千锦瞬间坐直了背脊，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面上却依旧淡然：“不过是觉得新鲜，有些好奇罢了。”
裴烛笑了笑，没再追问，指尖轻轻敲着杯沿，像是在琢磨什么。
马车一路向西，窗外的景致渐渐变了模样。城东的热闹喧嚣渐渐褪去，城西的街道虽也有人往来，却多了几分刻意的秩序 —— 行人脚步匆匆，眼神里带着点紧绷，连街边的摊贩都比城东少了几分活络。
叶千锦正看得入神，就听裴烛清朗的声音传来：“到了。”
她回过神，应了一声，抬手刚要掀帷帘，身后又传来他的声音：“本公子没记错的话，叶姑娘也是从城南方向进城的吧？”
那条路笔直无岔口，他自然不会记错
叶千锦又坐了回去，语气坦然：“裴公子好记性。我是从蘑菇山方向来的，恰好就在城南。” 顿了顿，她又添了句，“上次若非裴公子帮忙，我恐怕还要在雨里多等许久，才能进城门。”
裴烛点了点头，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说来，倒也是裴某与叶姑娘有缘。”
……
城主府门前，燕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他望着停在门口的马车，见里面迟迟没人下来，忍不住瞥了眼一旁的周随。周随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燕贺见状，也不敢上前催促，只能耐着性子等。
又过了片刻，马车帷帘终于被掀开。叶千锦先一步走下来，脚步还有些轻晃 —— 方才在车里被裴烛几句话刺得她是心神不宁，此刻还没完全平复。她定了定神，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张堆满谄媚笑容的脸。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叶千锦反应极快，立刻向右撤了半步，将身后的裴烛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果不其然，中年男人一见裴烛，眼睛瞬间亮了，连挤开身边的周随都带了几分急切，亲自上前想去扶他：
“裴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让我燕某的城主府蓬荜生辉啊！”
叶千锦在心里咋舌 —— 这大腹便便、满脸堆笑的中年男人，竟然就是闲云城的城主？
再看燕贺对裴烛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心里对裴烛的身份更添了几分忌惮：他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一城之主如此讨好。
她悄悄将目光移到周随身上，想从他脸上找到些线索。却见周随终于没了往日的冷面，正愤愤地盯着燕贺，眼神里竟还带着点…… 幽怨？那模样，活像被抢了糖果的孩子。
燕贺可没注意到周随的情绪，依旧笑得合不拢嘴：“为了迎接裴公子，在下特意备了薄酒，还望公子赏脸。”
裴烛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微微颔首：“既然燕城主盛情，那裴某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便抬步向府内走去。
燕贺连忙跟上，走了两步，又偷偷给身旁的管事递了个眼神。管事心领神会，立刻快步退了下去。
叶千锦本是跟着裴烛来查案的，没成想最后竟也混上了宴席。
裴烛进门时轻描淡写地提了句 “带了位朋友同来”，就让她白白吃上了一场大餐。
那位燕城主看她的眼神有点好奇，还是客客气气地请她落了座。
直到尝了第一口姜丝蒸蟹，叶千锦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 裴烛今日答应带她来，怕不是为了查案，本质上是来改善伙食的。
燕城主口中的 “寒舍”，简直刷新了叶千锦对 “奢华” 的认知。
府里的园林修剪得一丝不苟，池塘里的锦鲤肥硕圆润，尾鳍一摆就能溅起一串水花；廊下还卧着只橘色的小猫，毛茸茸的爪子搭在石阶上，脖颈间挂着个纯金小铃铛，上面刻着繁复的缠枝纹，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千锦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 连猫的铃铛都是纯金的，可见这城主府平日的生活有多讲究。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桌上的美食。
叶千锦本就偏爱口腹之欲，燕贺为了讨好裴烛，更是在宴席上花足了心思：水晶肘子炖得酥烂，一抿就化；松鼠鳜鱼酸甜可口，连鱼刺都剔得干净；还有那道燕窝羹，入口丝滑，满是清甜。
裴烛只扫了一眼，就看出桌上大半都是他在京师常吃的菜 —— 燕贺倒也算用心，只是没做得太过明显，免得显得刻意。
他端起酒杯，指尖轻轻笼住杯沿：“裴某多谢燕城主的款待。”
“公子客气了！” 燕贺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回敬，手都有些发颤。
其实燕贺早就给裴烛预留了主位 —— 裴家小公子的身份摆在那儿，他自然要抓住一切攀附的机会。
可裴烛却不领这个情，执意要让燕贺坐主位，还说 “城主乃一城之主，裴某只是路过的客人，理当客随主便”。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叶千锦坐在一旁，看着桌上的菜渐渐凉了，肚子饿得咕咕叫，脸上的耐心都快绷不住了。
最后还是燕贺先退了步，两人并排坐在了主位两侧，这才开了席。
酒过三巡，燕贺拍了拍手，厅外立刻涌进来一群舞姬。她们穿着轻薄的纱衣，腰间系着金镶宝石的腰链，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手臂和长腿如白玉般耀眼，腰肢扭动时，腰链发出细碎的响声，活像一群灵动的水蛇。
叶千锦往嘴里塞了块红烧肉，含糊地在心中感慨：闲云城还真是人杰地灵，连舞姬都这么好看。
她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偷偷望向裴烛。只见他支着胳膊撑着脑袋，眼神慵懒地落在舞姬身上，眼角因为喝了酒，泛着淡淡的红，看着竟比那些舞姬更艳。
叶千锦猛地收回目光，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 她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裴烛比美人还好看？
为了压下这荒唐的念头，她抓起筷子，接连往嘴里塞了好几口菜，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连咀嚼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偷偷观察裴烛的不止她一个。
燕贺一直留意着裴烛的神色，见他嘴角噙着笑意，看得入神，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 俗话说得好，不怕上司贪财好色，就怕上司无欲无求。
他能在闲云城站稳脚跟，其中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这点眼力见。
方才见裴烛带了个女子来，燕贺就觉得有戏。
虽然那女子一直戴着帷帽，但裴公子看上的人，定然不会差。、他方才偷偷瞥了一眼，虽只看到帷帽下一闪而过的侧脸，却也能断定是个美人胚子。
这会儿宴席正热闹，燕贺又忍不住往叶千锦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看，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 那女子吃饭时竟也不摘帷帽，白纱之下，只偶尔伸出一只手夹菜，动作又快又准，桌上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满厅的人都是浅尝辄止，唯有她，桌案上大半的盘子都空了，竟是真的来专心吃饭的。
燕贺噎了一下，心里默默嘀咕：裴公子带的这位朋友，还真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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