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日头渐升,皇帝带着一行人不再停留,打算沿路前往普慈寺。早已在山下等候的御廷军连忙将马匹牵来,皇帝翻身上马,转头吩咐陆珉道,“明日将此事呈奏于朕。”说罢又看了楚瑜片刻,自认为心怀对臣子的爱护之情,便大方地让楚瑜不必跟随了。
楚瑜恭送皇帝离去,又安慰了谢如盈几句后,转身往跪在地上的那群泼皮无赖走去,清俊的眉眼染上一层冰霜。
此时地上的人已经不再继续求饶,反而开始相互推脱起责任。李沿被护卫拉了起来,满脸的尘土和鲜血,表情惶恐。看着楚瑜一步步走近,立刻眼泪与鼻涕齐下,大喊道,“大人饶命,小人是一时鬼迷心窍,小人是万万不敢惹怒圣上的啊,小人胡言乱语该掌嘴……”说着李沿就用力打了自己几巴掌,然而才打了几下就被御廷军拦住。
御廷军上前将这群人一一捆上,准备押入刑部受审。杜宗瑞此时却像醒过神来,挣扎着不让人靠近自己,赤红着脸吼道,“住手,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身份,就被旁边的御廷军把嘴捂上了,又随手扎个绳结堵了他的嘴。
御廷军也越发看轻这些浪荡公子哥们,对付起来动作更加粗鲁随意。这些人仗着家世欺人惯了,如今对着皇上说了大逆不道的话,其罪何止当诛,竟还不知死活。家里再有权有势,还能大过皇家去?
陆珉见楚瑜一脸冷意,不由劝道,“楚将军,皇上将这些人交于我,此事就是刑部的公事,应先将人押入刑部大牢受审。你若是动手,就不合规矩了。”
“陆大人放心。”楚瑜的眼神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御廷军行事最为严谨,必然将这些人全须全尾地送到刑部。”她话是这么说,却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一旁御廷军的小队长向楚瑜走近几步,低声说了两句后,便在楚瑜的示意下上马挥鞭,带着人马将此些人押送进城。至于这些人在进刑部大牢前先被押去了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陆珉还想说什么,但想到御廷军在楚瑜手下向来令行禁止,他多说也无用,反而得罪人,便闭口不提,自带着人马回衙门。
经过一场闹剧,雀屏山的游人早已散去,但知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怕是很快京城里就能传出些许流言。且现在皇上也牵扯其中,又涉及谋逆之言,更需在这件事里抹去谢如盈的身影。事不宜迟,她急命两队御廷军持令回城,势必要把一切流言抹杀在摇篮里。
待目送浩荡的队伍远去后,楚瑜才松了口气,对着谢如盈问了一句,“可会骑马?”,又招呼一旁的护卫牵来两匹马。
谢如盈看着面前披着长长鬃毛的枣红骏马,还未开口,就见楚瑜又笑着说,“不会也无妨,我给你牵着马。”说着向她伸出手。
谢如盈犹豫了片刻,朝她走去,指尖刚碰上楚瑜温热的手,就感到腰间忽然受力,似乎被扶了一把,眼前只见帷帽的薄纱随风纷飞,鼻尖嗅到一股竹木清香,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已双脚离地,踩着马蹬骑在了马上。
她低头看去,见楚瑜脸上带着柔和的笑,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扶着马鞍。待她坐稳后,楚瑜又从御廷军里叫出一人,介绍道,“此人名叫元毅,跟随我多年,为人老实可靠。”说着就同样将蓝玉扶上了另一匹马,让元毅牢牢牵着马,跟在两人身后。
四人两马缓缓行走在山水小道之间,远处有笛声悠扬,伴着马蹄沓沓,恍若画中之景。
秋季带凉意的风拂过,不知从何处吹来一叶半枯的红枫,悄然飘落在楚瑜的肩头,谢如盈看着忍不住唤了声,“楚瑜……”
就见马下的楚瑜抬头看她,左侧的脸颊还微微泛着红,目光却温眷包容。
谢如盈一时顿住,只觉得方才动手的掌心有些发热。她看枫叶已因走动被抖落,而楚瑜还依然侧耳等着,只好问了句,“这是要去哪?”
楚瑜笑了笑说,“本想带你上普慈寺,但现下皇上也在恐怕不妥。因此不如改道,我在前面有个庄子,景致尚可,谢姑娘可否将就?”
谢如盈点了点头,随口说了句,“今日可是上香的好日子?竟还碰见了皇上。”
她的话说完,楚瑜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已带着歉意,“这其实也怪我。昨日与皇上下棋,许是酒喝多了,口无遮拦,将今日要如何游山拜佛说得一清二楚。皇上可能把哪句话听进去了,今天早朝刚退,就急诏了几位大臣便服出游。”
“我须得带着御廷军随行护驾,便只好让人给谢府送信,却还是误了时辰与你错过了。”楚瑜想着就忍不住回到昨天给自己灌几碗醒酒汤,果然喝酒误事,古人诚不欺我矣。
谢如盈听了倒是不恼,反而忍不住想笑。她居高看着楚瑜,想象着这样一个骄傲得意、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人,遇到意想不到的变故时竟也透露出孩子气。
一路聊着,马很快停在了一座庄园前。庄子白墙灰瓦,沿墙种了数十棵翠竹,只是这个季节早已没有了绿荫。一个管家带着两个仆役侯在门房处,见了楚瑜连忙过来请安,楚瑜扶着谢如盈下马后,仆役又接过缰绳将马匹牵往马厩。
一行人走进庄子内,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元毅走了一段路后,便转道往西边的练武场走去。他常陪着楚瑜来这个庄子,每次到了这里将军便让他自行去练武场练箭,若无其他任务惯常如此安排。这一次他也径直往练武场走去,才走两步却被一声清脆的女音喊住,“喂,你去哪?”
元毅回头,身后是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蓝玉。
谢如盈跟着楚瑜转过一道庭廊,却发现蓝玉不见踪影,正想往回寻找时,就见蓝玉一脸期待地跟了上来,凑在她耳边问道,“小姐,我可不可以去练武场看看啊,听说那里还有马场呢。”
谢如盈失笑,点了点蓝玉的额头,“听说?听何人说的?”
“小姐……”蓝玉仗着年纪小最会撒娇,水灵灵的眼睛带着祈求。
前面的楚瑜接了话,“想去就去看看吧,练武场地方不大,里边也没人,让元毅看顾着就好。”
谢如盈这才同意。她刚点了头,蓝玉就已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了,全然压抑不住少女贪玩的心性。
“走吧,就在前面。”楚瑜这下也不在前方带路了,与谢如盈并肩走在园中,只一侧身就能看见薄纱下隐隐约约的红颜。
白墙被一道月弧门隔断,木匾上写着“泽芝苑”。才入门就有一阵荷香扑鼻而来,抬眼望去,一片荷花池占据了半方土地。粉白的花一朵朵开在碧绿的荷叶间,亭亭玉立,随着风摇曳张扬着。
“深秋时节,怎还有荷花?”谢如盈惊叹道,伸手摘下了帷帽,欣赏着一池娇艳。
“这池水是引了山上的温泉水,花能一直开到初冬。”楚瑜已在荷花池前的亭中坐下,庄子里的仆役端着茶水点心进来,楚瑜倒了一杯茶遥遥示意谢如盈,含着笑说,“可惜荷花再美,现在也羞见花前人了。”
谢如盈一愣,而后勾起嘴角笑了,秋阳高立,浅裾黄衫,果真胜过满池芙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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