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往衙门走去,楚瑜回头看了眼苏行清,方才还作壁上观的南崇伯这会倒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了,挤着一张笑脸奉承着她方才的举动。楚瑜没有理会,跟一旁的护卫低语两句后,转身扶起老妇人,又让人带上板车上用草席裹卷着的尸首一齐前往县衙。
此刻的县衙内,不仅知县已候在堂下,连黎州的知府也气喘吁吁地赶来,手里翻看着从衙头手里接过的玉印。
这印章拇指大小,白玉无瑕,串着一缕金珠红穗。知府令人取来宣纸,将玉印沾了印泥印在纸上,就见以缪篆所刻的“煊和”二字。他的手一抖,唇上的胡须颤了又颤,“这是……圣上的名讳。到底来者何人?”这是什么来头的人,竟然能持有皇帝的私玺,而京都城居然没传出半点消息?
他又哪里能想到,现在的京都城还在因杜家破败一事议论得热火朝天。楚瑜离京低调且突然,除了有心看在眼里的人外,其余人等根本没料到,这是皇上想对远在宁淮的世家动手的意思。毕竟接近年关政事将休,就算有大事也会按照惯例压至明年处置才是。
就是知道楚瑜之行不寻常的,也被皇帝在朝堂上几次提及的南巡糊弄了过去。说起来这也是楚瑜一手促成,皇帝本就没有要在此时对宁淮下手的打算,所以连几个亲信大臣也没得到消息。
知府还胆战心惊地想,是不是钦差奉旨来黎州暗访考校地方官绩来了。
他刚将宣纸收起,就听见了衙门外浩荡的脚步声。知县早已经把县衙的大门敞开,一众衙役目不斜视地列在大堂两侧。楚瑜一行人连带着看热闹的百姓一直走到了二门内才止步,正对着公堂上的“明镜高悬”。
“老妇蔡氏,为小女儿秋燕鸣冤,求县太爷主持公道。”老妇人一到公堂就跪了下来,此时的县太爷还站在他的顶头上司知府身后,低着头冷汗津津。
知府连声催促他开堂,自己却移步到师爷身旁,看着堂下的人群,一言不发。知县只好飘着步子坐到公案后,拿起惊堂木也不敢重拍,扯着笑温声问道,“蔡氏你有冤情,本县自然会为你做主。你可有状纸?速速呈来让本县一观。”
“这……”老妇人一愣,他们来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找人写诉状。她正要求助于楚瑜,就听堂外有人高声道,“小生高禀文,愿代写诉状。”
知县在说出“诉状”一词时就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那名老妇就是因没有诉状几次都被他打发回去,这才闹出今天这局面,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一听有人要代写诉状,不等老妇人答应,他就急忙令衙役将那书生带进大堂,准备好纸笔伺候。
自称为高禀文的书生也不怯场,走进大堂后,请过老妇人在一旁口述案情,就施施然下笔写状。
公堂上一时只剩老妇人带着哭音的述说,和那名书生时不时的询问声。
知府一直暗自端相着站在人群前的楚瑜,见她仪表不凡且眼藏傲睨,绝不是等闲之辈。等到此刻终于按耐不住,他走到楚瑜面前行了个半礼,双手奉上玉印,“下官黎州知府郑逡荣,不知大人是?”
楚瑜接过玉印,指腹拭过印面上残留的朱红印泥,没有接话。
倒是苏行清没沉住气,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了出来,“知府大人,这位就是当朝的定远大将军,御封的靖安侯,楚侯爷。奉皇命巡查宁淮一带,如今暂居苏某府中。”
知府一听,半躬的腰又往下沉了几分。整个大启何人不知如今的靖安侯最受圣宠,小小年纪就掌握天下百万兵马,回京后更是执掌了京畿要地的兵权。身为武官,却连丞相都要敬他三分。
“见过侯爷,下官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侯爷见谅。”知府说完,立马叫衙役在大堂的东山墙处摆了座椅,请楚瑜入座。
“郑大人客气了。”楚瑜也没有推辞,和知府一前一后坐下,接过衙役递来的茶盏,等候着案件继续审理。
知县在堂前一听来到县衙的是位“侯爷”,差点坐不住了,僵着身形时不时斜了眼睛往东山墙看。
状词很快写好了,高禀文将笔墨未干的诉状交给皂隶,自个站到了一旁。知县一目十行地看完,事情和他预想的差不多。他在心里念叨,这回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提再保陆家的人了。于是,忙一拍惊堂木道,“来人,带陆明海。”
陆明海正是陆家现任的家主,陆家可以说是黎州的首富之家,但陆明海却不是个有本事的,偌大的家产都是靠得祖上积累,如今他也只能守成,端着祖宗给的饭碗而已。其本人胆怯无能且惧内,这是黎州百姓对这位首富一致的认定。
“慢。”楚瑜出声拦下正要前往陆家的衙役,眼神不善地看着知县,冷声道:“秋燕是陆家丫鬟,按理只在内宅走动。要想查明此案,怎不叫上陆家夫人和几个与她相识的婢女?另外,知县大人还是先寻仵作和婆子来验尸吧,秋燕的死因如今可尚未明朗。”
知县的额头已经冒出豆大的汗水,楚瑜一眼扫过,他就忍不住打个冷颤。血海战场里趟过的人,只一个眼神就令人慑息。知县也顾不得擦拭流淌到鼻尖的汗,赶忙吩咐衙役依楚瑜所言行事。
仵作和婆子倒是好寻,才过了片刻时间就有皂隶将人领进大堂。两个衙役上前将那女子的尸首抬进了一旁的耳房内,老妇人跪在地上眼也不眨地盯着,又流下两行泪。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仵作和婆子相继从耳房里出来,正要上前禀报,堂下观案的百姓却在此时从中间让出一人宽的小道来,原来是陆家的人带到了。
陆家的家主陆明海面色苍白地走进来,拜见过县太爷后就跪在一侧不说话了。他的妻子陆秦氏倒是十分强势,来县衙的路上就打听清楚了情况,于是刚被婢女搀着跪下,还不等知县询问,就抢先哭诉道,“县老爷,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陆家是行善之家,待下人们向来宽厚。那秋燕偷盗了我的首饰,我也没有与她计较。如今她因失了脸面自己寻死,怎么还算到陆家的头上了?这实在是冤枉啊。”
知县速即喊道,“肃静。待本县问你话时,你再开口。”他示意仵作和婆子先站到一旁,问那陆秦氏,“你说秋燕偷盗首饰,可有证物或证人?之后她又是如何寻死的?”
“有,自然是有。”陆秦氏不慌不忙道,“秋燕偷的乃是我的一支金玉钗,府内的丫鬟皆可作证。钗子被她藏在了自己的枕下,被人发现后,她一时羞愧难当,便跳井自尽了。”
陆秦氏身侧的丫鬟低着头道,“回大人,确实如此。秋燕与我同屋,我的确瞧见了她把金钗藏在了枕头下面。”
知县点了点头,追问了一句,“果真是跳井自尽?”
陆秦氏眉角一跳,悄悄往后看了一眼,迟疑道,“许是跳井,又许是悬梁自尽的。事发突然,民妇当时也被吓了一跳,记不太清了。”
她话音刚落,知县就令仵作将验尸结果一一说来。这名仵作年近五十,做这行也做了大半辈子了,论起资历和眼力整个黎州都鲜有能与他相比的。他往前一站,脊背有些佝偻,“禀大人,此人是被麻绳勒住脖子窒息而死。且绳痕淤肿浮青,从颈前衍伸至颈后。若是悬梁自尽,伤痕应在颌下而非颈后,除非是将绳子交错绕脖子一圈,再把自己活活勒死,那么此举可以说是世间罕见了。”
验身的婆子接了话,但语气有些迟疑,“这姑娘身上并无其他伤痕,但她已不是处子之身。”此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老妇人一听仿佛骨头散了架,趴倒在地上,口里无声喃喃着自己命苦的女儿,几乎要晕了过去。
知县又拍了拍惊堂木,一指陆秦氏,“可曾听见仵作的话?秋燕分明不是自杀,你竟敢在公堂之上谎话连篇,是要叫本县动刑不成?”
陆秦氏立刻哭道,“大人冤枉啊,我确实不知秋燕怎么死的。指不定是被闯进陆家的贼人害了,或者她私下结交了什么情郎,因爱生恨把她杀了。这和民妇有什么干系啊,她来陆家才半个月,陆家做甚要她的命。民妇至多是府内管治不严,赔她些银两就是。”
陆明海的脸色更显苍白,他嘴唇动了动,还没说一个字又闭上了,把头埋得更深,不知是受了委屈还是遭了刺激,几乎叫人忘了公堂上还跪着这么个人。
“还不如实招来,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知县从刑筒抽出两根签子往地上一扔,道,“将陆秦氏、陆明海和一众仆役通通打上二十大板,打完后本县再接着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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