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之上,秦皎皎双目低垂,几不可察地将手从车窗边缘收了回来。
她被人捆了手脚,嘴里也被塞了粗布巾,好在绑她的两个人都在车厢之外,这才给了她将钱袋子扔出去的机会。
车门晃动,其中一人撩了帘子进入车内,他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秦皎皎‘唔’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那人拿下她口中布巾,那人依言照做,秦大小姐得了开口的自由,第一件事便是使唤人。
“翟正信,给我水。”
翟正信一愣,倒是没想到秦皎皎还能认出他。他垂下头,僵硬半晌之后才探身取来水囊,拔了塞子递到秦皎皎嘴边,“喝吧。”
秦皎皎嗤笑,“让我用你们用过的水囊喝水?你是不是疯了?”
她抬头看向翟正信,“罢了,我这疑问也是多余,你眼下连掳阶绑架这事都能做出来,自然是疯了。”
翟正信神情激动,“我没其他的法子了!你与钟伯行的关系不一般,除了从你这里下手,我寻不到旁的门路救我父亲了!”
说话间另一人也掀了车帘探进头来,“正信,同她讲这么多作甚?”
这人约摸四十来岁,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衣袍,容貌看上去与翟正信有五分相似。
秦皎皎瞥了灰衣男子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她问翟正信,“所以你现在是打算绑着我去见钟伯行吗?”
翟正信点头又摇头,他惴惴不安,似乎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只能将目光投向了灰衣男子。
灰衣男子却只轻飘飘地道了一句,“不急,先去城外找个地方落脚。”
翟正信还想说些什么,灰衣男子却已经放下车帘退了出去。
秦皎皎打量着翟正信的面色,“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应当知道这样的行为会触犯律法。”
她压低了声音,“且不说你能否用我威胁到钟伯行,万一事件败露,京兆府再将你抓捕入狱,到那时候,就更没有人能替翟丰翻案了。”
翟正信神色微动,面上也隐隐露出些踌躇未决的纠结。秦皎皎见状,愈加放缓了语调,谆谆善诱道:
“总归着你的目的并不是伤害我或是钟伯行,而是替你父亲翻案。既然如此,你倒不如就此拿上状纸,同我一起去趟大理寺,有我在场,大理寺的人定然不会为难你的。”
翟正信扬眸看她,“我……可是……”
马车即将驶出大道,眼见着就要拐上一条羊肠小路,几个巡逻的衙役却打眼前经过,拦住了他们的车辆。
“近日安都城内有流寇作乱,例行巡查。”
这动静传入车内,秦皎皎与翟正信具是一愣,二人凝滞片刻,前者面上一喜,扬首便要出声,后者却惊慌失措,随手抄起矮桌之下的废旧香炉,砸向了秦皎皎的后脑。
咚——
秦大小姐骤然瘫倒的声音全然被马匹的嘶鸣盖了去,灰衣男子闲话家常一般地同衙役扯了会儿皮,待到他慢吞吞地撩开车帘,车内便只有裹着外袍,一脸病恹恹的翟正信。
“咳咳——”
翟正信咳嗽两声,宽大的衣袍自然垂落,完全盖住了被塞进侧凳下方的秦皎皎。
“我是随叔父来看病的,二位官爷还是躲远些,免得过了病气。”
翟正信一面说着,一面又死命地咳了两声。
他近日来夜不能寐,面色本就极差,加之此刻故作病态,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病入膏肓的样子。
衙役极为嫌弃地掩鼻后退一步,视线在车内草草环视一周,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放了他们离开。
……
另一边,秦府接到了曲竹静传来的消息,整座府邸登时乱成了一团。
秦沐还未归家,管家只能派了两个机灵的到衙门盯着情况,又找了几个人在半路上候着秦沐,秦皎皎房里的几个丫头想起小姐早上归家时的情景,再三思量后,派出个脚程快的,将这消息告知了钟伯行。
钟大人今日为了送秦大小姐回家,特地在点卯后告了假,他归府后得了空闲,便陪同杜氏在廊下一同侍弄花草。
杜氏一面用布巾擦拭着兰花的叶子,一面用余光打量着钟伯行,她心中疑惑,自家孙儿早上出门前明明还是好好的,怎的送完了人,转头就变成了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
“行儿,”杜氏问他,“你同秦家小姐拌嘴了?”
钟伯行用小铲子铲起一捧花土,“祖母认得她?”
杜氏笑起来,“祖母好歹也在安都生活了这样久,秦家小姐在小一辈里,不论性情还是容貌都极为出挑,祖母怎会不识得?”
她见钟伯行沉默不语,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他,
“秦家小姐是秦尚书的独女,自小便是受着宠爱长大的,脾性难免张扬了些。但女儿家嘛,本就是要宠的,祖母瞧着她也不是那胡搅蛮缠之人,你凡事先服个软,哪怕事后再同她讲道理呢。”
钟伯行放下花铲,“她才听不进去我讲的道理。”
自钟伯行弱冠之后,杜氏已经鲜少听到自家孙儿用这种抱怨的口吻说话了,她心中一时感慨,愈加觉得秦皎皎于钟伯行而言必然非比寻常。
她将小铲子接过来,“总归着你今日也没事,不如约着秦家小姐出去走走?”
钟伯行皱起眉头,“祖母,她才同我置了气,怎的会愿意同我出去……”
他话音未落,小六已经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内院。
“少爷!出大事了!秦府丫头来报,说少夫人被贼人抓走了!”
***
秦皎皎被二人绑着走了三天两夜,灰衣男子不知在她昏迷时喂她吃了什么药物,秦大小姐每每被后脑创处疼醒,不过转瞬就又会变得神志昏沉。待到她第四日彻底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座破败的寺庙之中。
她双手背缚,被人牢牢地绑在了寺庙的圆柱之上,灰衣男子与翟正信就坐在她身前的位置,后者瞧见她醒了,颇为心虚地问了一句,“你,你还好吧?”
秦皎皎恨不得冲上前去甩他一巴掌,她的头现在还在隐隐作痛,想也知道定是起了个大包。秦大小姐呼出一口气,“你们将我掳劫至此,究竟要做什么?”
翟正信正要答话,灰衣男子却率先开口,“晚些时候估计要降雨,正信,你去找些柴火来。”
翟正信应了一身,取来斗笠戴上,转身出了寺庙。
直到他的身影再瞧不见,秦皎皎才扬眸扫了灰衣男子一眼,“有什么话快些说,当心他一会儿回来了。”
灰衣男子笑道:“此番让秦大小姐吃了这样多的苦,是我做事欠了考虑。”
秦皎皎迎上他的视线,“你认识我?那你呢?你是何人?”
“秦小姐不必在意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来同你,或者说,是来同秦尚书做生意的。”
他从怀中掏出个铁制的铸范,“这个东西,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拿到的,若是不利用起来,那可真是白煞了我一番心血。”
银钱的铸范一向归均输所有,普通百姓压根接触不到。秦皎皎眯起双眸,“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灰衣男子摆摆手,“从哪里得来的不重要,用这铸范浇铸出来的银子最后到了哪里,又有多少油水能够到秦尚书与我的手上,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蹲身至秦皎皎眼前,“秦大小姐今日不幸被山匪掳劫,那伙山匪流寇具是些穷凶极恶之辈,极有可能一个失手便将秦小姐宰了,这地方又是荒山野岭,到时候可能连尸首都寻不到。”
灰衣男子的视线扫过她娇艳的眉眼,“再或者,秦大小姐生的国色天香,山匪见|色起意,将秦小姐玷|污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秦皎皎颦起眉,“你威胁我?你若是想通过我同我父亲攀上关系,将你们铸造的假银子混入户部的库房,最先应当做到的,便是对我礼貌些。”
她冷哼一声,“毕竟我一个小小女子,受了你这番恐吓,哪里还有精神去思量利弊,早就吓的魂不守舍了。你同一个惊慌失措的人谈生意,是不是过于可笑了?”
灰衣男子被她话中的轻讽激的面色一变,他抬起手,猛地一把擒住了秦皎皎的下巴。
“秦小姐,我看你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状况,眼下你于我而言便是砧板上的鱼肉,我想你生你才能生,我要你死你便必须死。若论礼貌,最该保持礼貌的难道不是你吗?”
下巴上的力道大的像是要捏碎她的颌骨,秦皎皎眉头紧皱,下一刻却又轻声笑了起来。
“你不会轻易杀我的,毕竟你连这等‘生意’之事,”她刻意加重那两个字,“都要避过翟正信与我谈,目的既未达成,你又怎的会轻易浪费了这个胁迫我父亲的机会?”
灰衣男子看向秦皎皎,眼中是赤|裸裸的阴狠,秦皎皎唇边带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半晌之后,灰衣男子才松了对她的桎梏,他站起身来,“秦小姐,我不逼你,反正我们时间多的是,你慢慢考虑。”
庙门前渐渐起了些脚步声,该是翟正信拾了柴回来,灰衣男子闻声后退一声,他理了理衣摆,对着秦皎皎比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关于铸范的材质,我查了一下,1998年陕西岐山出土过两件北宋时期的铁质铸范,其他朝代虽然没查到,但是因为铁与银无法形成合金,二者可以很方便的分离,常识上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文里就把铸范的材质默认成了铁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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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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