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春楼。
姜品糖着急忙慌的从外面跑进来,约莫是因为头上带着厚重的帽子,嘴巴上又带着口罩,她跑起来摇摇晃晃的,冲进楼里,被一个横着的板凳绊了一跤,冲着前面的桌子摔了过去。
“啊”的一声喊出来,她伸出手去够桌边,用力过猛,直接把桌布扯了下来,桌子上菜一个接一个落在地上,白瓷碟碰撞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突然一道力气揽住她的腰,将她稳稳的拽了回去。
姜品糖被人扶着后腰,站稳脚步,听到耳后轻喘的声音,她微微一愣,扭头看过去,赶紧从那人的怀中挣脱开。
“谢谢你。”
她点点头示意身后高高瘦瘦的男人,以示感谢。
男人穿着一身灰色西装,脸庞棱角分明,脸色泛白,瘦的两腮微微凹陷,高挺的鼻梁格外突出,眼睛很大,却没什么光。
他穿的极为体面,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昂贵的手工皮鞋擦得锃亮,怎么也不像是吃不起饭被饿瘦的人。
男人只是扶了她一把,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缓了缓才开口。
“你没磕到吧。”
“门口的板凳是我助理不小心放在那里的。”
他的声音极好听,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死气沉沉,而是温润的,轻柔的,好像软乎的丝质绸缎拂过美人的肌肤,留下绵延不断的温感,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姜品糖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又看向一旁的桌子,没有桌布的桌子上摆了好些菜,加上地上摔碎的,几乎是店里全部的菜了,但是却一筷子都没动,每一道菜都是完好无损的。
桌上的鸭血粉丝汤已经不冒热气了,看来这桌菜已经摆在那很久了。
“不好意思,把你桌子上的菜毁了一一半,我现在就去重新做。”
姜品糖再跟他颔首点头,想着对待客人一定要礼貌,服务一定要周全。
人家不管把菜放在桌子上多久没吃,被她弄到地上,就一定要赔偿,等下还要多送他几个菜。
男人摇摇头,眼神淡漠,站在她面前,轻声说道。
“不必了,反正我一个人也吃不了。”
姜品糖不解,还以为那一大桌子的菜是七八个人一起吃呢,问道。
“那你为什么点那么多,而且你好像一口都没有吃。”
“是对我们饭馆的菜不满意吗?”
客人把菜单上的菜全部都点了一遍,却一口不吃,任由菜全部放凉,这简直就是对厨师最大的羞辱。
虽然这些菜不是她做的,但爸爸做的跟她做的也没区别,她必须好好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他不喜欢,他可以提出来,店里一定会好好考虑他的意见。
男人马上解释,生怕被她误解了。
“并没有,我没有不满意。”
“店里的每道菜都很好吃,色香味俱全,我也没有什么意见要提。”
姜品糖更疑惑了,跟他谈了半天,口罩捂着脸,帽子捂着脑袋,出了一身的汗。
她揪下帽子,又扯下脸上的口罩,微卷的黑发瞬间散开,她晃动几下脑袋甩开脸上的碎发,白炽灯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五官精致小巧,皮肤白的发光,及腰的黑发如墨色的绸缎一般,光泽,柔顺。
男人目光一滞,久久的看着她,深棕色透着一抹浅绿的瞳孔不由自主的放大,能感觉到一种鲜活的生命感扑面而来,暖洋洋的,一点点覆盖着他消沉病弱的身体。
“你......”
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嘴巴动了动,突然被身后的脚步声打断。
走进来一个助理模样的人,穿着一整套西装,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怀里揣着一包刚出炉的栗子,显得整体格调不太统一。
助理看到地上一片惨状,白瓷碟碎成一片一片,汤汁饭菜撒的到处都是,神色焦急担忧的跑到自家老板面前。
“季总,您没事吧。”
还没等季杨说话,他就直接朝着姜品糖喊道。
“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我家老板还要在店里吃饭呢。”
季杨脸色一变,看向身旁的助理。
“你出去。”
助理没领会到他的眼神,只听到耳边这句话,以为是他冲眼前的女孩说的。
“听到没,我家老板叫你出去,今天你不用干活了,你一天多少钱,工资等下我结算给你。”
姜品糖年纪小,总被认成是店里雇的兼职服务生,她撇了助理一眼,不悦的说道。
“他是让你出去,不是让我出去。”
“而且这是我家的饭馆,你要支付给我一天的工资,那得先看看店里的流水有多少。”
助理默不作声,看向自家老板,只见季杨垂下眼眸,点了一下头,他立刻没了刚才的气势,低着头走了出去。
临走前,把怀里揣着的栗子放到桌边,还看了一眼姜品糖,似是好奇的端详。
季总很少跟人单独相处的,竟然让他出去,必然是有话要跟眼前的这个小姐说。
好看,却是长得好看,但季总不是肤浅的人,他从没看上过什么女人,更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他整日要吃很多药,隔三岔五去看医生,再加上公司的事情,已经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可以放在私生活上。
至少助理是这样觉得的。
他从没见过季总多看哪个女人一眼,就算是自家公司新招来的年轻女秘书,也没有被多看一眼。
助理出去后,并没有走远,只是靠在门口的位置,又不放心似的,朝着里面探头看去。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家老板跟刚才那个冒失的小姐一人拿着一个笤帚和簸箕,不紧不慢的收拾地上的残局,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季总身体不好,最不喜欢做家务了,请的最多的就是钟点工。
这会儿愿意动动,精气神看起来都好了很多,也许是因为从医院出来吧。
不一会儿,两人就打扫干净地面了,姜品糖一抬头,看到高高瘦瘦的男人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水,她心里不忍,接过他手中的笤帚和簸箕,说道。
“我去倒垃圾吧,你先坐一会儿。”
这男人长得这么高,样貌也极好,怎么偏偏是个没力气的,比女人还要瘦弱,站在那,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姜品糖拎着垃圾走出去,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她,不由自主的放慢脚步,她扭过头去看向身后的男人,蹙了蹙眉。
“不是让你在店里等着吗?”
“你还有力气跟我出来倒垃圾啊。”
季杨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可以跟她一起倒垃圾,但是却没有力气再开口说什么,他如果晕倒,就惨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饭馆,姜品糖见他坐回原来的桌子前,便拿了一块桌布走过去,重新把桌布铺好。
桌子前坐着的男人,一直凝视着她,眸色淡淡的,睫毛长而疏,颜色并非是百分百的黑色,在灯光下一照,像是深褐色。
对了,跟他的头发一样,是营养不良的表现。
姜品糖同情的看着他,说道:“我去做菜,等下你一定要尝尝我做的菜。”
好好一桌子菜,被她毁了,她必须把倒掉的菜重新做一遍再端给他。
今天,他的单,免了。
季杨并没有拒绝,笑着点了点头,姜品糖回望他一眼,意外的发现他笑起来竟然很好看,他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因为瘦弱而失去美感,反而给人一种纯粹的感觉,笑,单纯就是笑,而非有其他的意味。
他好像跟周围的人都不一样,不仅是因为身体,更因为举止和内在。
他更谦卑,更内敛,像是一块薄薄的玉石,晶莹剔透,一定得是羊脂玉,单薄却不寒冷。
季杨坐在桌边,眼睛始终看向厨房的方向,哪怕隔着挡板看不到人,他也是一动不动。
助理偷摸注意着自家老板的行为,实在是忍不住了,走进来,小声说道。
“季总,您明明试过这些菜了,一口都吃不下,干嘛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呢。”
“医生说您不能多走动,咱们该回去了。”
季杨一摆手,望着两手端着菜走过来的姜品糖,轻声对一旁的助理说道。
“再等等。”
姜品糖端着一个白碟一个带盖的小碗走过来,平稳的放到桌子上,是一道什锦菜和一道丸子汤。
“季总,您慢用。”
她方才听到助理就是这么喊他的,便也跟着这么喊,至于是哪个季字,她并不知道。
季杨拿起白瓷勺,舀起一勺丸子汤,目光始终盯着手里的勺子,终于低头喝下。
他全喝完了,连同一颗丸子也吃了下去。
紧接着,他又拿起筷子,夹起几根胡萝卜丝和黄豆芽,塞进了嘴里,咀嚼好几下才咽下去。
一旁的助理像是抽风了似的,高兴的惊叫一声。
“季总,您,您刚刚吃东西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姜品糖一脸不解的看向助理,他竟然激动的热泪盈眶,偷摸站在自家老板身后伸手摸了一把眼泪。
只是吃一口饭,用得着反应如此激烈吗?
季杨没有理会身后的助理,而是又拿起小瓷勺,舀着碗里的汤,看着姜品糖说道。
“很好吃,我很喜欢。”
“谢谢你姜小姐。”
姜品糖惊讶了一下,又想到刚才她已经自报家门了,说同春楼是她的家的,人家知道她姓姜也正常。
“你喜欢就好。”
她点点头,又回到厨房,继续炒菜端菜。
姜父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已经满头大汗了,肩膀上搭着一块干净的湿毛巾,时不时用毛巾擦一下脸。
“爸爸。”
“嗯。”
两人的交流很简洁,做菜的动作却出奇的一致,架锅,倒油,颠勺。
姜父一边炒菜,一边余光看向姜品糖,眼神里是一抹不着痕迹的欣慰,可以说是满心的自豪,这种神情,姜品糖从未看到过。
“姜小姐。”
隔着挡板,助理在外面喊她好几声。
姜品糖放下锅铲,撩起帘子走出去,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
助理笑了笑,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对她大喊大叫,带着讨好的意味说道。
“麻烦姜小姐再给我家老板做两道菜,那两道菜不够吃的。”
姜品糖朝着不远处的桌子望了一眼,反问助理。
“桌子上不是还有很多菜没吃吗,为什么还要加菜啊?”
助理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那些菜不合我家老板的胃口,只有姜小姐做的菜,他才能吃下。”
同样的一道菜,不同的人做出来的味道确实不一样。
姜品糖看出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是生病了,至于是什么病,不得而知,助理既然这样说了,她也没有拒绝人家的理由。
“好吧,你等一下。”
助理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说着就要塞到姜品糖手里。
“姜小姐,一点谢意,还请收下。”
“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让季总吃饭,他昨天就没怎么吃东西了,医生说他的厌食症越来越严重了,您的菜,就是给季总治病的最好的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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