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问飞鸿放飞了赤羽,向重山去。
他不通医术,药性冷热都分不出,想着手解风烟身上毒,还得求人相助。
不过风烟都还未有头绪的毒,说要解也像个玩闹话,问飞鸿已准备好从长计议,就不信没有回天之术。
这般想来,从前许多事、许多话,便都有了由因。
风烟行走江湖,连皮都难擦破一点,天水泉中却有那么多被翻脱页的旧医书。
又或是后来,风烟领着他出天水时,不倦地领他见遍相识友人,又做好准备将天宝阁交至他手中。
原是早有此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但是、但是。
问飞鸿不甘如此,不愿与风烟就此憾别。
在天水泉,风烟不会收敛自己的气息,只有问飞鸿躲了起来,不愿为人知。但能感知到风烟从池边离去,应当是回了自己小筑中。
问飞鸿今晚这一番,竟是什么也没有惊动。
风烟离去前,还能说是无暇顾及他这点小情小爱,归时却又奇怪,没有断然舍换他送上的玉簪——问飞鸿本以为风烟总对他溺让几分,是多少也多他存着几分喜爱之心,原来是此身将朽,不欲击碎他这荒唐大梦。
夜色深凉,风烟的小筑寂冷,问飞鸿却不敢贸然探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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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泉地处林间,早晚偏凉,白日里倒是宜人非常。
问飞鸿欲盖弥彰地去林中转了一圈,归来时还未见风烟身影,想必是还没起身。
换作往日,他便去风烟窗下折枝安放了,今日却怎么都觉尴尬,不敢前迈一步。
既然风烟明说拒意,他本就不该再越半步。
晴好天光,问飞鸿瞥见泉中自己倒影,锦绣的凰纹晖晖,艳似当年。
“吱——”
风烟挽袖推门,困倦未醒,懒靠在门框上,“起得倒早,收拾下,随我去城里。”
“城中?”问飞鸿匆匆追去,“师兄有什么事要做?”
“算是吧。”
风烟倒不忌什么,随手捧了天水泼面,打湿衣襟一片也不管。
他匆匆捆起长发,招呼问飞鸿过去,“要置办些东西,还得去给人找点茬。”
问飞鸿:“诶?”
用风烟的话说——他不在西南时,许多事管不着,但既然回来了,便断没有放任的道理。
原是风烟不在的这些年里,西南之地兴起了新的势力,隐有扩往大江南北的迹象。其名幻情楼,掩于红灯绿瓦烟花地间,专做情报生意。
风烟在西南当惯了土皇帝,听闻这劳什子的幻情楼横空出世,免不得一番腹诽,要喊上问飞鸿去探看一眼。
五年前,问飞鸿不曾在西南之地久留,也鲜见当地风物。
西南之地滋养花草,街市中多的是商客叫卖花糕花冠,少年人牵着心慕的姑娘,在摊前挑拣新的花簪。
红尘情事,某人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掀了红灯下的门帘。
风烟目光审视一圈,笑道:“装潢倒是雅致。”
问飞鸿幽幽道:“师兄倒是熟稔。”
“今儿个吃糖醋鲤鱼得了,买半袋白糖便是。”风烟摇摇头,轻巧地摇扇从笑脸相迎的姑娘们间穿过,“幻情有去住,真性无离别。如何呢?”
老鸨稍顿神色,顷刻便正起脸,伸手为风烟引路,“贵客楼上请,待我去请我们楼主。”
风烟颔首便上楼,未与问飞鸿打招呼,问飞鸿一下没留意,便被落了下来,几位薄杉花艳的姑娘依他身旁,巧笑道:“小郎君可要来喝一杯?我们姐妹作陪。”
“抱、抱歉,在下还有要事在身……”问飞鸿局促极了,进退皆非,只好望向风烟,“辜负姑娘好意了。”
“我们家小孩还嫩,没见过什么世面。”楼上的风烟凭栏探首,含笑道,“各位姐姐妹妹还请饶他一回,放他上来罢!”
轻笑声不绝,问飞鸿终于得了空,红着脸低头跨上木阶。
上楼后,风烟并未回头看他一眼。
此地总萦着些香气,与姑娘指掌间的胭脂蜜味不同,倒使人清心定神。问飞鸿跟随风烟上了顶楼,连一路帷台上的琵琶声都听不见了,僻静非常。
“生来死去都是幻……”风烟瞥一眼墙柱上的字句,轻笑一声,“幻人哀乐系何情呀——”
门无风而动,风烟率先走入,竟连衣袂都不见。问飞鸿急忙跟进,才踏入门槛,便知门后不是寻常厢房,而是一道幻阵。
眼前曲水流觞,落红逐尘,极雅极趣。眼前人也似画中,投来一眼惊人心神。
那人抿唇而笑,抬手相敬时广袖飘拂,仿若世外仙人,“不知泉主与城主前来,有失远迎。”
是这香——问飞鸿回神时便留意到,萦绕四周的香气与幻阵同构,扰人神智。
他顿时警惕起来,暗中拉了风烟衣摆,以此示意。
他都能觉出的异样,风烟自然也不会中招,神色如常,径直在对面坐下,“我好些年不回天水泉,偶然听闻冉楼主盛名,才起了拜访之心,冉楼主应当不会介意吧?”
这幻情楼之主——冉蔚之掩唇而笑,“稗草生野,亦作利药。我这锦绣巷间的无用之人,也想着有朝一日或许会为泉主派上用场。”
他向风烟伸出手,柔荑素手更胜脂玉凝雪,“凡人生老病死,药石也难回天,但我们得天地眷顾,半步登仙,怎能甘心就此赴无解之局呢?”
雕银鎏金的假面后,唯有一双苍蓝的眼摄人心魄,“虽腹空半卷,亦斗胆为泉主一探。”
风烟还似寻常神情,闻言则垂眸半刻,不叫人看出所思所想,只搭腕在冉蔚之手边,“也好。”
问飞鸿并未落座,紧盯着冉蔚之动作。修者脉门乃是要害之地,风烟此番竟坦露至此,实在与平日作风不同。
“天水之毒。”银面下的薄唇微微抿起,“药石之毒虽厉,却不如人心之毒。求索而不得之心,才是荼毒神智之至毒。泉主若欲求解,还当溯其本源,探问根因——为何仙人陨落,会生一眼毒泉呢?”
“哦?”风烟挑起眉,流露几分兴趣,但绝不称喜怒,“楼主似乎对我天水泉旧事知之甚多?”
“十数百年露火身,又怎比岩籍之长存呢?”冉蔚之亦垂首,不与风烟交锋,“不过是比他人多读了几页书、多记着些事,否则也不敢探这行生意,泉主也是生意人,自然知其中不易。”
风烟收回手,“生意人,好!既然冉楼主如此说,我便来做一桩生意。”
冉蔚之饮了口茶,“泉主请尽管开口。”
“我要宫希声与高祖周铭的消息,尤其在周铭死后那五年。”风烟道,“冉楼主可能接下?”
冉蔚之:“花有落月有缺,我幻情楼做的是情报,可不是翻故纸堆的校书郎,泉主一来便是如此强人所难?”
风烟:“既然不做便也罢了,飞鸿,随我走。”
问飞鸿自然明白他这是作势,却也老老实实跟着风烟动了,还不等风烟起身,冉蔚之便复开口,“二位勿急。虽说仙人与高祖之事已近千年,但幻情楼未必没有可探的门路。”
风烟:“既然如此,冉楼主又想要什么报酬呢?”
“千金不惜换宝刀,我知二位已不在乎孔方俗物,惟愿借飞雪神兵一观,以平其心。”冉蔚之转眸暼向问飞鸿,“泉主意下如何?”
风烟方一皱眉,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身后的问飞鸿接茬,“可以。”
他瞪向问飞鸿——哪有这么谈生意的,一来二去的商议都没有,直接答应人家的开价。还好天宝阁有几位掌柜打理着,若真全盘托付给问飞鸿,怕是要亏得血本无归了。
冉蔚之浅浅一笑,可称倾城,“君子不逾千金之诺,三月之后,我会去寻二位。”
风烟起身,“也好,我们就不多打扰楼主的生意了,三月后再会。”
他领着问飞鸿匆匆离去,还不忘在城中买带些东西,直到回到天水泉中才开口同问飞鸿说话。
“冉蔚之……你觉得此人如何?”
问飞鸿瘪瘪嘴,“今日见他一面,却好似没见。我甚至不知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看来往后还是要留意幻情楼,命人探探他的来路。”
风烟摆手,“没这个必要。幻情楼做情报生意,又怎么会漏了自己的底。”
问飞鸿:“那师兄有何打算?”
“打算?”风烟斜瞪他一眼,“你都替我应完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
问飞鸿窘迫道:“我一时心急,这才越俎代庖,往后不会了。”
在他们目光交对之前,风烟别开脸,“罢了,横竖是你飞雪城吃亏,还该我谢谢你才是。”
“师兄若真要谢我,答应我一桩事可好?”
风烟随口道:“说来听听。”
问飞鸿上前一步,再度牵住风烟的手,拇指叩在微弱跃动的脉搏上,虽不着力,却也暧昧非常。
由脉搏至心跳,风烟未动,问飞鸿也没旁的动静。
“往后我会尽力寻为师兄解毒的法子,师兄顺我一回,莫再说什么黄泉相见的糊涂话了。”
幻情有去住,真性无离别——答道素上人别
生来死去都是幻,幻人哀乐系何情——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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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幻情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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