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正如风烟所说,他们如此悠闲待在天水泉的时日不多了,还不等问飞鸿腻在风烟身边亲热几天,一张金帖就递到了天水泉大门口,偏偏还推辞不得——这是仙盟的请帖。
如今江湖上,还是仙盟说话最有分量,虽说尾大不掉,但地位是实打实摆着。况且天水泉、飞雪城、仙盟还是同源而出的辉元三派,任平生的面子,他们不可能不给。
尽管千般不愿万种不想,问飞鸿也不得不随着风烟踏上前往仙盟的路途。
其实细说来也并非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近些年江湖安稳,天下也还算一片太平,这帮老不死的就常出来走动,一来二去成了气候,便由任家牵头设宴。这种事年年都有,问飞鸿也次次不错过,毕竟飞雪城上下没几个人,大事小事都得城主亲自出面。
至于这回,风烟大概也是有自己的考量。自从试仙大会后,他便一直领着问飞鸿东奔西跑,是该寻个日子广告天下——这群家伙的好日子到头了,他风烟无恙归来了。
五年前月尘山之事后,天水泉空置,飞雪城失去依仗,那群见不得旁人好的老东西没少给问飞鸿使绊子,如今风烟回来了,自然是要去摆摆脸色的,免得这东西活得太松快,仗着岁数长些骑在年轻人头上。
任平生向来不发急帖,因此这回算是半点儿不着急,问飞鸿便买了辆宽敞的马车,与风烟像一对凡人般晃悠去,至于老白,风烟说它拉车都跑不利索,索性留在了西南。
“师兄,今日是什么节日吗?”问飞鸿揭帘探看,外边锣鼓喧天,吵闹着不知什么动静。
“嗯?”闭目养神的风烟微一抬眼,“算是吧,约莫是农活的时节吧,老百姓不就盼着这些过一年么。”
“希望是个好收之年啊。”到底他们二人太招摇,问飞鸿没有多看,将帷帘放下。外头的凉风钻进几分,吹淡了风烟点的熏香,角落里的博山炉腾起青烟缕缕,袅袅拂动。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风烟曲肘支起脑袋,睡眼未睁,还有些春困秋乏的倦意,“你先前倒是有余兴吟诗撰集的,如此好时节,不想着写一首与我听来吗?”
“那是我想师兄极了,刻意要气一气师兄的。”问飞鸿局促一笑,“我总想着师兄见了这些东西,定然被气得七窍生烟,要提着烽火来寻我算账。如今师兄就在我身旁,我满心满眼都是师兄,哪有旁的心思吟诗作对。”
“也是——年轻人么,总要有风雅几年,不然枉费青春一场啦。”
风烟倚着车壁,软了骨头似的,似乎翻个身便又要睡去。
这些日子他总如此昏沉,问飞鸿自然也问过,风烟只说是改了用药,药性不同,叫人更嗜睡些,不会碍着正事,无需担心。
问飞鸿忽然想着些旧事,吃味道:“师兄总这么说,那师兄年轻时候又是怎样?”
已半躺下的风烟一挑眉,流露几分狎昵神情,勾得问飞鸿心尖一恍,“怎么?沈镇没与你说过?”
说过,自然是说过的。
沈镇与风烟少年相识,臭味相投,沈镇在江南烟花巷里与风烟争风吃醋,不打不相识。当年这笑语嫣然知情识趣的玉面郎君可讨了不少姑娘欢心,奈何从来只是逢场作戏,三壶美人醉下去也听不见一句真心话——许久之后沈镇才知道风烟是去捉人的,有一修者潜伏在烟花柳巷中以采补之法夺人气血,还把主意打到了风烟身上,叫烽火抽了个半身不遂。
问飞鸿每一想起此事便醋得紧,他来得太迟,错过了风烟的许多年,只能从旁人的只字片语里窥见一二。
他桂花载酒少年游的年华,到底是一去不还了。
“十年一觉扬州梦什么的——说了你也不懂。”风烟举扇敲他一敲,“你便这么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好年华么,总不会只一种模样。”
他落扇有分寸,只轻轻一下,问飞鸿顺势握住了风烟扇骨,欺身过去,“我倒觉得,趁着这个年纪,便是什么都该试试。我不敢说知晓人间情与事,但有时就像入了骨般,搅得人不得安宁。”
风烟伸手拂他眉眼,在问飞鸿天然重色的眼尾轻蹭片刻。世人常想仙人之貌,应如云中君子不可攀,但问飞鸿不是寡淡寂冷的模样,他比朱明时节的榴花还艳,如火如灯,叫金纹绣画的牡丹都黯然失色。
问飞鸿自然觉察出风烟喜欢他这眉眼,藏不住半点笑,自己往风烟掌心凑去,“师兄喜欢么?”
“嗯?”风烟挑起他下颔,“谁人不道问城主好颜色,连诗中几句暧昧之词都有人争相揣测,又有谁能不见之心喜?食色性也,我又不是圣人,免不了这俗。”
问飞鸿听得心头泛蜜,“师兄尽会哄我。”
三两句把人哄好,风烟趴在玉枕上,打了个呵欠,“我小憩会儿,有事喊醒我便是。”
马车不以凡力运作,前头马似的物件实则是灵器,无需人驾车也行得稳当。修者都可御剑御气,只有一帮炼器师有这闲情折腾这些玩意。在问飞鸿接手前,飞雪城一直是天下炼器之宗,自然不缺这些门路。
风烟睡时,问飞鸿便跟在马车后,偶尔在附近的村镇溜达一圈,抱着些鸡零狗碎的吃食回来。
熏香中似乎也有安神的材料,问飞鸿乍一上车,便在软绵的香气中微起倦意,但还不至于困。
问飞鸿再没见过比风烟睡容还安稳的了,他伏在榻上,半点声响也无,呼吸的起伏也几近不见。唯有几缕青丝垂过颊边,衬得面色病白,不似活人。
也不知作何想,他触手试探风烟鼻息,自然还是能有所感知的。
恍惚之间,仿佛那死生契阔的五年不复存在,他的师兄未曾离开,未曾从月尘山一坠无踪,往日的一切都蒙在雾色深处,只有眼前人真切。
风烟捉住他的手,勉强抬眼,“怎么?”
问飞鸿也已学会了进退之术,不再老老实实地尽露窘迫之态,反手回握风烟,“师兄醒了。附近有条溪流,师兄要不要下来透透气?”
“在这瞎折腾,又说是我醒了,这是什么道理?”风烟笑骂一句,缓缓支起身,“也好,在此停一会儿吧。”
他拂袖之间熄了香炉,令人昏沉的香气渐散去,问飞鸿忽然想起什么,揭开炉盖看了一眼。
也不知这是何城何镇,但风景着实不错,一溪清风逐云,天色晴明,望之无垠。
风烟舀了捧水泼在面上,也不在意打湿衣襟,随手一抹被沾湿的鬓发,横竖人在途中,没必要那么在意。他才睡起,衣衫都未理正,松垮披着,遭溪水泼洒,洇开大片水痕。
“师兄。”问飞鸿拽起风烟几乎要坠进溪中的衣摆,攥在掌心,“师兄炉中用料怎这样重?是有哪里不适么?”
风烟随口道:“老毛病了,下猛药压一阵子便好了,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问飞鸿皱眉,“师兄的事都很要紧,何况是有关旧症。”
风烟莫名笑了一声,招他过来。
他们本就离得不算远,问飞鸿方一凑上,便闻见染透了的熏香气,是极暖的香味,风烟身上极少有这般感觉的味道,倒是不寻常。
“知道你心中急着,但我么病了这么些年,病去尚且如抽丝,何况我如今连头绪都没有。”风烟低首在问飞鸿唇角啄吻一下,若无其事地抬头,点了点问飞鸿眉心,“你也不必太过烦乱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也不知道问飞鸿听进了多少,看着是头昏脑涨,不辨东西了。
他别过头去,眼见着白皙的面庞上浮起酡红来,像被胭脂染过,海棠似的艳。
问飞鸿轻咳几声,欲盖弥彰,“待去仙盟之后,我想与任盟主提一句近日神兵之事,师兄觉得可行?”
“任平生啊,倒是无妨,与他私下说说便好了,他身为仙盟之主,这些事也该知会他一声。”风烟摆摆手,满面不耐烦,“我只盼着这些日子别又与我说谁家神兵丢了被偷了抢了,听着烦人。在西南我还有余兴管管,出了天水泉地盘谁爱搭理谁搭理。”
问飞鸿:“我继任飞雪城之后,才觉这些事务竟如此繁重,想必师兄在天水泉也不轻松。那位赵知府似乎与师兄相熟?”
“甭提了,”风烟无奈一叹,“魔宗未倒之前,西南可乱得很,各种蛊毒异术算都算不清。赵知府还是新来的,他上一任可才算是见多了这些伎俩,想来凡人如今这年纪,也该乞骸骨了吧。”
问飞鸿笑道:“有师兄在,自能保西南一方平安。”
风烟伸手弹他,“奉承的话我听腻了,你少说些,这张嘴还是说情话好听。”
问飞鸿下言被他堵了个严实,还不等搜罗出几句“好听的”,就见风烟掀帘上车,只留了道薄帷后令他心魂颠倒的绰影。
已不似梦里惊魂春风,而是真切的揭帘可见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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