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问飞鸿欣喜道:“师兄!”
泼天而下的水银仿佛都不能被他看见,他拖着被刀风划开一道血口的伤手赶上前,忙将风烟接拦下。
那巨树被问飞鸿一刀砍了半边,更显得死气沉沉,颓败萎靡,鬼气森然。无数发丝似的藤蔓垂着,纠缠着,如鬼蜮的丝影,绊着迷途魂魄不得脱离。
刀风已差不多歇下了,只是其中刀意未散,此时轮流坐庄般,巨树抖颤起来,千万垂藤摇动,仿佛不甘落败,竭尽最后气力挣扎着。
风烟拉过问飞鸿的手臂,在经脉穴道上点了几下,先将血止住。
来不及交谈,当务之急是将这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的巨树破坏,但若想将其破坏,还得先挣了桎梏取回灵力。风烟看得出这棵巨木便是这座宫殿的枢纽,要想打破这一方回路,它非毁不可,看似是个死局。
倒也没那么不可理喻——风烟将问飞鸿一脚踢开,让他和任舟待在一块莫要碍事,自己踏刃而前,划破小臂沾些灵气充沛的鲜血,在地面树干上潦草落笔。
这是必杀之阵,布阵太麻烦太耗精神,风烟几乎不用,这关头拿来一试也未尝不可。
阵落之时,巨木自问飞鸿劈开的口子缓缓舒展,仿佛一朵含春的蕊将绽,吐露出最宝贵的内里——那是一具棺椁。
禽兽盖土而亡,它倒要格外高贵些,要倚着这万年老槐以为安身之所。
风烟握鞭在手,没有贸动。
他目力极好,看得清那围作棺椁的盘根缓缓散开,露出其下锦衣华服的非人之物来。裾领之下是一颗低垂的头颅,毛色艳明如火,首如翼蛇喙如雉,若是没看错,或许是早已销声匿迹的上古灵兽,至今犹被人供奉。
那是凤凰。
这百兽之长也如一只濒死的禽鸟般挣动颈脖,软羽下的一双细眼抬开,目光涣散片刻,在扫过风烟时便骤然凝实起来。
它雀喙微张,吐露人言:“宫……宫……宫希声——”
灵兽皆靠血脉识人,比滴血认亲还靠谱些,风烟与宫希声同有风氏血脉,莫非这东西给他认错了?
百灵君与宫希声……确实是同时代的人物,早先风烟也不知他们俩有何交集,如今看来不只是有交集,恐怕还有深仇大恨。
这下风烟大概知道银台上的阵是谁布下,应当只是个效力极强的残阵,是宫希声当年对付百灵君所用。
百灵君身上衣物裂碎,露出其长羽华彩的本来面目,天生便立于百兽之巅的灵兽展翅而起,整座顺它回路而建的宫殿便震摇起来,源源不断的灵力将其围绕。
地上摆放的万人骨灯一盏盏碎了,无数魂魄哀鸣着填入仇敌怀中,鬼哭声不绝于耳,却无可奈何。
风烟将问飞鸿招来,“还有力气再砍一刀吗?”
这等大患,不能让其逃出秘境,最好在这儿就给它料理了。
问飞鸿点头。
“当年宫希声定然将其重创,使其不得不在此修生养息千百年,但我估摸着它未达目的,伤也未好透。”风烟笑了一下,竟轻松无比,“我会把它摁住,你看准时机来一刀便是。先人的烂摊子,还得我们收拾啊。”
他说得也轻松,仿佛与过年时从圈拎只鸡来杀没什么差别。问飞鸿也不由得被风烟的神色带得放松些,笑道:“听师兄的。”
被问飞鸿一刀轰碎的天顶外传来些声响,几名修士搀抱着掉了下来,若换作普通人,怕是早便摔死了。风烟心道不好,一拍问飞鸿肩头示意他速战速决,扬起烽火便抽向半空中的百灵君。
虽说捆住它尾羽,但百灵君是在场唯一能自如运用灵力的,灵力还格外强悍些,护体之力足以挣开烽火。它一拧身,烧着金火似的身躯便自顶压来,半点不错地直冲问飞鸿来。
以**凡胎直面灵兽之威未免太过勉强,风烟手上使不利索,便暗念一声咒文,引动早已落好的杀阵,化眼前一切为己用,灵纹如梭直袭百灵君后方。
分明是只鸟,却给自己整得皮像王八般硬。风烟骂了又骂,与问飞鸿各奔一方,将这东西溜起来。
百灵君似乎对问飞鸿情有独钟,追着不肯放。眼下百灵君伤势未愈,而他们体力还算充沛,这才没让这家伙讨到好,但若再拖下去可就不好说了,指不定还会危及旁人。
风烟借方才落阵汇起的些许灵力,大开自己虚囊,其中千百灵器法宝俱出,万金流水般轻掷了,只为取百灵君颈上头颅。
不附以灵力,这么砸去着实浪费了些。风烟自然也肉痛,但当务之急是莫要让这百灵君得逞,手段自不寻常些。
问飞鸿大抵也清楚自己不知为何成了靶子,灵活游走与其周旋,但不论如何,绝不靠近那麻烦的巨树。百灵君身如烈焰,顶灌神光,这么紧逼在身后,便是问飞鸿也难扛,不觉之间已是一身冷汗,好不狼狈。
层出不穷的灵器激怒了百灵君,它回身追向风烟,口中昂鸣一声,滚念着仙人宫希声的名字。
又是一轮灵力回旋,四周的人皮不知沾上了何出的火星,第一张皮烧得焦黑蜷曲,仿佛是一个置身烈火中的人因皮肉痛楚而蜷起身躯,而后火势蔓延,倘若其中有未尽之魂,怕是也要遭受如此灼身之痛的。
碎屑飘零,自问飞鸿衣摆掠过,余温不熄。
踩在万人不尽的悲鸣上……不,对百灵君或许不能这么说。它非我族类,是上古兽族,而人兽争锋多年,若非大势渐去兽族式微,数量稀少,恐怕还得斗到如今。人族宰杀畜生时也向来毫不留情,百灵君此举,不如称是报复。
这万人祭是用以成它心愿,它究竟想做什么?
若仅是疗伤,大不了再休养百年,反正兽族寿命长久,不愁这十年八年,何必费心准备这万人祭?
魂魄骨血皮肉俱作了精纯灵力,萦绕在百灵君身周,缓缓与其相融,这却并非它的破绽,反倒因为灵流太盛,一直伺机而动的风烟都不能击穿,白费力气。
灵威太重,叫人几乎都不能站稳,问飞鸿喊道:“师兄别动!”
虽不明其意,但风烟清楚问飞鸿不会在危急关头胡闹,便当真暂止了动作。百灵君失了最后桎梏,掀起如涛灵波,扑向横刀在前的问飞鸿。
万鬼同哭,悲鸣如震,是万人祭成,百灵君许了一愿。
风烟望见那腾起的胧影——那是元神,百灵君竟想夺舍!
原是如此……兽族衰微不可避免,以万人作祭夺舍天赋异禀的人族,才是聪明人的手段。不知这人选究竟是怎么挑出来的,难怪它方才一直追着问飞鸿不放,却又没有直接全力下杀手,原是觊觎那具壳子。
秋鸿寒光一敛,欲撕天穹的刀锋劈斩而出,所过之处金崩石碎,令人想到鼎中指点问飞鸿的那位刀圣风逐华一指开海的传闻,颇有先人遗风。
那点刀意存于问飞鸿灵识中,时至今日,他也只参悟其中七八成,但借来一用也未尝不可。若无此倚仗,他也不敢贸然让百灵君夺舍,以元神相搏。
兽族果真是天地宠儿,百灵君身为凤凰,自然更是得天独厚,元神硬接问飞鸿一道刀意,竟并未消散,不过重伤。但这正是它破绽之时,旁观的风烟岂能错过这难逢之机,趁着万人祭凝成的灵力被耗在了元神夺舍上,百灵君肉躯失守,风烟抽起烽火,尖刺翻卡,活活绞住血肉。他下了死劲,若非兽躯先天更为强劲,早被绞得骨断肠摧了。
不管什么族类,在得悟大道之前,元神都必然是最薄弱的一环。百灵君元神受创,败局已定,而问飞鸿方才也以元神直面百灵君,自是免不了一番头晕目眩。
但他不论如何也不会放下手中刀,还记得乘胜追击的道理,踉跄两步,用秋鸿刀撑稳身体。
夺舍不成,自己的身躯又在元神抽离的一瞬被袭,百灵君现在已无计可施。
它犹有不甘,不愿自己修生养息百年,就死于两个小辈刀下。当年威名极盛的宫希声都不能彻底杀死它,可见兽族之难缠强悍,若不是太过依赖灵气而生,如今这天地间的霸主还指不定是谁呢。
困兽之斗,犹有余力,百灵君崩开浑身骨肉,一时竟挣脱了烽火的束缚。它不再盯紧问飞鸿,而是调转方向,舍弃了一切华而不实的把戏,用自己尖利的鸟喙啄向风烟。
风烟又不是几乎脱力的问飞鸿,自然轻轻一侧身便躲开,手起刃落的趁百灵君探颈过来时扭断了它的脖子。连一丝多余声响都没有,它的头颅垂了下去,歪出一个可怖的弧度,再没了生机。
挨了问飞鸿全力两刀,又遭万人祭冲击,最终失去了灵气枢纽,这大殿看着是撑不住了。风烟揽住问飞鸿,顺道去提了至今昏迷不醒的任舟,不忘提点倒霉掉进来的旁人一嘴,踹开那道青铜大门便离开。
巨树飞快枯朽,成为干瘪细瘦的一条,又渐朽烂成泥。
大殿在倾倒,秘境也随之陷入混乱。那些充斥秘境各处的灵兽凡禽似乎感知到什么,停下动作,望向秘境深处大殿的方向。一些正在围猎灵兽的修士不明所以,逢此大好机会,忙刺穿了眼前猛兽的躯体。
而不识爱恨的那双眼中望着的究竟是什么,再没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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