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风烟飞身躲开凛魂老祖一击，他才不会贸然与此人相对，其修炼的术法操纵魂魄之力，一不留神便可能中招，即便风烟不大顾虑，也得考虑到那亡魂怨气实在恶心人，想来除了凛魂峰这帮人，没谁能受得了。
这时候风烟已濒死负伤在雪原休养过，算不得全盛，他年轻时候独袭魔宗那会儿，凛魂老祖能从他们手下逃脱，便说明此人手段不简单，不像他那徒弟似的缺根筋。
即便如此，风烟也不觉得自己可能会败。
烽火如龙翻舞，沾上皮肉便要撕肉啮骨，是不留半分情面的杀敌之器。风烟与凛魂老祖游走之间布落阵法，扬鞭一击，在凛魂老祖胸口撕开大片血痕，虽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但不够成为致命伤。
阵成！
风烟暂敛烽火，抬手相抗，两厢灵力炸开，脚下阵纹起光，引浩荡紫气以除凛魂老祖掌下怨灵。
含怨而死的魂魄逸散时爆出尖鸣，震耳欲聋，但这鬼哭狼嚎甚至不能让风烟皱眉片刻，他对灵力何其敏锐，自然能听见掩于哀声之下的亡魂咒诅之语。它们早都被凛魂老祖炼化，失了生前一切，徒余怨气，从这颠倒散乱的只言片语中，也能隐约猜见凛魂老祖生前是如何虐杀人魂的。
到此为止——风烟灵力纯厚，一掌便将凛魂老祖轰远，砸在石壁上。
他拎着烽火上前，仍未松懈，不与其多说，直接补上一击。
这无疑是致命伤，凛魂老祖没了动静，低垂着头颅，好似一滩烂泥。
不对。风烟仍有疑心，摁住凛魂老祖天灵盖，直接动用搜魂之术。
但人已死，魂魄归天，不论风烟动用什么手段，也只能一窥近来的片段罢了。
杂乱的记忆涌入风烟脑中，他顿觉不妙，也顾不得什么石宫亡魂，拎起烽火便碎空而出，以自己血描在问飞鸿帕子上的阵法为锚，直奔九鬼城而去。
.
九鬼城的坟地也在城郊，这点倒不叫人意外。问飞鸿与林椿深同抵坟外，一路上仍旧半个人影不见，想必是还在局中。
林椿深抬手布下莲海，在鬼气森然的坟头冢土间盛开，好不好看姑且另当别论，这场面实在是诡异十足。
莲花迅速**，腐瓣之中一团身形舒展开，正是方才仓促脱逃的苍澜。
“哦？找到我了，你们倒是干得不错。”
苍澜已把双斧换下，手中所持，自然是偷袭任平生得来的神兵巫山长弓。
他悍然拉弓，手中本无箭矢，但松弦时由掀起沙飞碎石走，可见其势之猛。苍澜微微眯起眼，“那就来给我的巫山当个靶子好了。”
问飞鸿将林椿深从箭矢落点处推开，但苍澜再度松弦，与其正对的问飞鸿刹那便觉浑身僵麻，似有万鬼跗骨，压得他浑身使不上一点劲。
苍澜轻飘飘松开手，虽然不见箭矢，但问飞鸿能感觉到破空而来的灵力，倘若被击中要害，只怕仙人也难救。
“嗡——”
问飞鸿被震得七窍流血，但好歹借着这一击之力挣脱了束缚，抽出秋鸿刀，与林椿深同围攻向苍澜。
“嘁。”苍澜被骤然逼紧，只好抬起弓身勉强抗衡，一手召起稠毒的怨力欲将二人逼开。
先前已经中招一次，问飞鸿自然知他手段，调转刀势自下而上挑去，在苍澜肩头划开一条长口。
缠绕怨气的黑雾将苍澜裹住，他俯身蹲在坟碑间，故技重施，又操纵此境将自己转移此地。
但黑雾没有就此消散，而是愈积愈浓，盘桓于坟场之上，如黑云压顶，遮天蔽日。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不管谁都能觉察出，问飞鸿与林椿深从坟场退开，相识一眼，心中略有猜论。
问飞鸿忽觉心口一烫，忙从襟后取出风烟的那只锦帕，锦帕已半毁了，此时在他手中还燃着烧去，难怪叫他觉得胸前遭香灰烫过似的。
方才虚空中来的嗡鸣，或许便是风烟画写于上的阵纹起了用处，来得正是时候，救了他一命。软帕已成锦灰堆，不论问飞鸿如何握紧，也无法将其攥于掌心。
眼下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问飞鸿将尘灰随手散去，回身欲与林椿深商议下一步行动，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站在林椿深身后。
“碧灵仙子？”问飞鸿唤了声，“这位是？”
林椿深这才回头，她向来喜怒不形，这会儿难得露出惊讶神色——只怕是连她都全然未察这孩子的出现。
“你们来干什么？”
他用脏兮兮的袖口在自己沾着泥的脸颊上摸了一把，眼中不失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此地怎会有人，还是个孩子？九鬼城已然荒芜，不宜凡人生存，他们自然知晓其中有异，但问飞鸿与林椿深都不可能当即斩了这孩子，就算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入。
问飞鸿半跪下，几乎与这孩子同高，“我自飞雪城来。你是城中人吗？长辈父母可在？”
“阿爹阿妈生病了。”
小孩盯着问飞鸿的腰带，几乎挪不开眼，“你们是大夫吗？阿妈说要去城里找大夫才能治病。你能治好阿妈吗？”
问飞鸿：“我是。”
林椿深瞥了那小孩一眼，叫小孩更缩了缩肩，大概是她素来不近人，冰霜白露似的，也不招孩子喜欢。
“问城主，小心埋伏。”
“既然我们现在无头绪可言，不妨跟着他走一遭。仙子意下如何？”问飞鸿掏出玉瓶闷下丹药，再给林椿深递去一瓶。
林椿深摇头，抬手运功，须臾之间恢复生息——这是碧云宫的传承秘法，循天地造化之理，养生生不息之气，无穷尽也。
想必林椿深是不必担心的，问飞鸿温声对那孩子道：“如果见不到你阿娘，大夫也无计可施，可以请你先带我们去找你阿爹阿娘吗？”
“我们家住在城那边，可能会走上好久，如果你能救救阿爹阿娘的话，我什么都能做的！”
问飞鸿与林椿深交换了眼神，跟在这小孩身后，穿入迷雾之中。
虽说瘦弱，但这孩子看着倒有精神，领着他的穿行于石窟间，仿佛全然不觉这一路破败有什么可怪，熟门熟路地找到石窟间的缝隙之道。他步履灵活，不像患病之人，让问飞鸿思及覆灭了九鬼城的那场瘟疫，是非与其所说的生病了的爹娘有所关联？
“你一直住在这里？”
小孩根本顾不上回头，急吼吼地踩着石槛翻过，只出声应道：“我当然一直在这呀。阿爹阿娘都一直在这，阿爹的阿爹也是——”
他一步落地，回过头来急切地催着问飞鸿，“大夫好慢啊，可以快些吗，阿娘还躺在家里呢！阿娘说，找大夫是要铜板的，你能先告诉我要几个板儿吗？”
“不必谈这些。”问飞鸿无奈，“你带我去便是了。”
小孩点点头，更急迫几分，领着问飞鸿往深里走——这地方奇怪，不似他们走过的道路，但又不该离了他们的来路，唯一的解释便只是，他们尚且身在局中，一切景物皆随设局之人心意而动。
“快要到了！”小孩指着前面一排用土砖掩着的石窟，高声道，“阿爹阿妈都在那里！”
问飞鸿本欲直接探去，却被林椿深轻搭住了肩头，“问城主，且慢。”
圣莲的清浅之香稍微冲淡了脑中的雾霭，问飞鸿稍稍阖眼，试着探知方圆之内的灵力，奈何这凭空探物的本事不如风烟，到底无所觉察，只觉得身周气息不善，叫人毛骨悚然。
问飞鸿真诚道：“多谢。”
“阿娘！阿爹！大夫来了！”
问飞鸿跟着他屈身进入窟门后，腥腐臭味扑鼻而来，但还算勉强能够忍受。问飞鸿见那孩子摇了摇榻上的人，一条手臂从薄被下滑落，已腐烂生蛆，惊得问飞鸿猛然一退。
这分明是两具相偎的腐尸，早已死去多时，连骨骼都外露出来，溢着不散的腐臭引来虫蝇，那小孩却全然视而不见，握住了母亲尸斑点点的手。
“阿娘和阿爹睡着了，大夫看病的时候还是小声些吧。”他苦恼道，“之前阿娘总是疼得整宿睡不着，终于能好好睡一会儿了。”
“问城主！”
林椿深站在门外，忽然高声呼问飞鸿。问飞鸿回过头去，周围竟不知何时围满了人，都是些潦倒的凡人，面如金纸，病容憔悴，甚至看着不似活人。
他们被包围了。
天色渐沉，黑云压顶，却不似雷雨天气那般，而倒像焚火的烟灰涌于云下，遮蔽天日。
问飞鸿退出石窟去，与林椿深抵背对敌，长刀软剑相携，暂劈一片可安身之地。
“怎么了，大夫？”
小孩抱着他母亲的手臂，踉跄着往问飞鸿那里靠了半步，一双溜圆的眼转了一圈，望过来，“你也治不好阿娘吗？阿爹阿娘已经没有救了吗？”
“为什么呢？”
越来越多的面孔出现，将他们团团包围，周围的雾色愈发深，成为黑沉的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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