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今春里飞雪城有得热闹了,城主府尤其。
风烟不喜此等麻烦事,也不爱凑这个热闹,但架不住热闹往他脑门砸,这回倒成了自家的事。
问飞鸿求的是“永结秦晋,白首同归”,风烟要求各退一步,咱们结自己的,不必向外人道。
一来他不堪这热闹,二来不管问飞鸿自己查出多少前尘事……风烟到底与他隔一层弑师之恨,说出去也不光彩,有损问飞鸿名声。
于是飞雪城便自顾自张罗起来,沈镇又忙又乐,勾着风烟的肩笑了半个时辰还没好。
修者之间合籍倒没有凡人那般折腾,但问飞鸿毕竟活得太像个凡人,也混迹凡人之间,自然有些凡俗里的习性不改,这会儿正拖着风烟挑拣喜糖,到时候好挨家挨户送去。
“师兄,这个如何?”问飞鸿拉开一只荷包,满满当当塞着纸包的糖,闻着便觉得腻牙。
风烟自是随他,“都好。”
原本问飞鸿在飞雪城也称不上忙不忙,但如今是什么事都靠边去了,将飞雪城中事交由风烟处置,自己成日盘算红绸缎要拉几丈。甚至连飞雪城暗中经营的“雪尘”传信也直接交递到了风烟手中,由风烟先看一道,自己再听究竟是何事。
雪尘乃是飞雪城埋在天下四方的暗桩线人,有隐秘之法联络城主本人,于是四方动向皆可在握。袁亦恩曾用此暗中搜罗风氏后人动向,传到问飞鸿手上,则听天下之势,解而不发。
风烟将纸条收进问飞鸿书房的匣子中,不免愁叹。
果然。
去年中地闹了场灾荒,颗粒无收,天宝阁还曾送去资粮相助,所幸并不算大灾,也算是有惊无险地熬了过来。但那场灾荒闹出的乱象可有得商量,事了之后马上便是年节,陈王秋后问斩,将大小官员十余人下狱处斩,一时朝廷震荡。
此后陈王大兴祭典,由国师无铭主持,以祭先人诸神。这么一来二去,国库自然尴尬起来,便加紧了江南之地税场令地推行。江南之商何其繁盛,税场令一下便受创极重,民间怨声载道。
况且江南一带临近东海……东海,眼下可是萧成翎的地盘。
想到任平生所言“城富于隍,其命乱也”之句,风烟免不了好一番头疼。
再怎么思虑,如今也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了。飞雪城里锣鼓喧天,问飞鸿请来的戏班子轮流搭台唱着,风烟铁了心不往那边走,挤都能被挤死。
他与沈镇约在城南的茶馆,一尝新送到的好茶。沈镇见此盛景,唏嘘一番,“我是当真没想到,你们还能走到今日这步。”
“这小孩性子倔,你也看得清楚。”风烟目光放远了,远处喧闹又容不得他,只好低头看杯中茶渣沉浮,“他要朝夕,何不尽兴呢?”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沈镇与他碰杯,“照城主的意思,虽说从了你不宣扬此事,但飞雪城里总共还是要风风光光地办起来的。唉,到时候可有得好玩咯。你那些老朋友呢,一个都不请来?”
“我哪有什么老朋友?”风烟摇摇头,斜瞥沈镇一眼,“我之故人,他之新友,如今倒是我说不上话了。”
沈镇:“说得这么可怜做什么?恶不恶心。”
风烟白他一眼,“边儿去。”
茶楼里的说书大爷休整片刻,喝了壶茶,这时候一拍手中扇子,又声情并茂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问城主一步上前,两指将那重若千钧——少说十个大锅般重的银环大刀扛下,救下那美人性命。他别开刀尖,反推一掌,将那狂徒倒打出十丈远,训诫道:‘刀,不是朝向弱者的。’”
风烟奇了,捏着杯盏探头去听。
堂中大爷眉飞色舞,说些薄命女险落匪山寨、问城主孤身除恶徒的没边故事,约摸是套了不知哪儿来的地摊话本的模子,但贴着个熟人名字,倒也叫听者捧腹。
听到问城主第三回因拒绝妖女求亲而被追杀时,风烟已笑得失了力气,倒靠在栏杆上直不起腰来。
可惜了,问飞鸿本人没有如此艳福,就一个风月有限的师兄在屋里,还成日用安神香腌着自己没空搭理他。
“嗐,你这看的都算还好了,前些年那才叫离谱。”沈镇一摆手,“简直是关公战秦琼,甚至给你问师弟放去打匈奴了,那时候问飞鸿走在路上都会被小孩拦着,问他匈奴人的单于是不是当真一顿饭要吃三副小孩心肺。”
“我从前在这街头故事里,大多当个反派,没事便钱权压人一下。”风烟实在好笑,“倒是第一次听正派人都在如何如何,着实有趣啊。”
“哟,来得倒巧呢。”
沈镇冲底下招招手,风烟还不大有力气支起身,懒洋洋地倚靠栏杆前,余光一点红衣似火,比十里长街还夺目些。
街下问飞鸿摁住秋鸿刀,招手叫盘旋的赤羽落下,脚下半步微旋,便越过栏杆登凌,“师兄!沈大哥!”
方拂过秋鸿刀柄的手直挤进风烟五指间,腻得紧,问飞鸿展颜,“师兄倒是好躲清闲,我等下还得去学堂接青青呢。”
风烟拍拍他,“穹明如此好姿色好身家,就算带着个孩子也不愁没人要的。”
问飞鸿:“师兄——”
“噫,恶心不恶心。”沈镇饮了余茶,抖抖袖摆,“我今日还约了黛衣姑娘,不与你们在这里闲谈了。”
风烟:“哦?你的新相好?”
沈镇晃晃脑袋,“哪敢,这可是飞雪城——雪尘的人呢。我去是公务,你懂个什么。”
风烟看了眼仿若无事的问飞鸿。
这些日子雪尘频繁来往飞雪城中,这事他代理城主事务时亦闻听一二。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身在江湖,也不得不留意着。
一想到朝中江宴余萧成翎两派还斗得不消停,那难啃的陈王也揣着说不清的心思,还有国师无铭更不是省油的灯,风烟便一阵头疼,不愿深思。
说到底之于他而言,不扯及飞雪城,便都不算什么要紧事。能把问飞鸿的身份捂严实,陈王想必也不至于疯狗般发难。当初袁亦恩明知问飞鸿身份不妥却也收留这孩子,恐怕也是存了替陈王偿还之心。
“我来找师兄,是为了此事。”问飞鸿解开帕子,露出底下一卷文书来。红玉雕琢,金丝为麻,此乃——大道书。
以灵物为基,加以炼化,其文可同天道,若写盟誓,便与毒誓赌约无异。是个稀罕又没什么用处的物件,飞雪城以炼器为底起家,有些这东西也不稀罕。
“嗯?”风烟将其接过,扫一眼,不由得皱眉,“弄这些做什么,也太不吉利了些。”
“我心本便如此,有无这大道书都是一样,不过是拿来走个形式。师兄觉得如何,哪里还需改改?”问飞鸿将那大道书草草卷了,上边天盟地约不好意思给风烟全看了去,“若是成便先这么办,还有许多事等着慢慢推敲呢。”
风烟弹他脑蹦,“忙不死你。”
原本老老实实立于问飞鸿肩头的赤羽忽然扑扇了一下翅膀,颇有鸡飞狗跳的架势。风烟伸手挠了挠它喉翎,约摸是不如问飞鸿讨这些小东西喜欢,才一碰便遭躲开了。
问飞鸿笑了笑,抚摸赤羽脊背,“好久不见老白,师兄将人落在何处了?可要我去接回?”
“不必了,它年纪是你几倍大,老江湖,还能出什么事不成。”风烟挑着茶壶给问飞鸿斟了杯,青瓷的杯盏于指尖旋了数圈,抵于问飞鸿唇前,“滋味倒好,不尝尝?”
就这风烟的手,问飞鸿倾颈饮了此盏,放杯时也欺近风烟身前,再前几分连眼睫都要压着风烟了。
风烟戳他肩窝,好笑道:“大庭广众呢,腻歪什么,矜持点。”
问飞鸿耸着肩闷笑,伸手去够风烟身上红绳扎的同心结。
“那我去接青青了,师兄在此等我会儿,可别把我丢下了。”
问飞鸿不走寻常路,撑着竹围的栏杆翻下去,还不忘回头与风烟抛个秋波。
下楼不看路,这下可好,与人撞了满怀,险些晕个七荤八素。问飞鸿迷糊着抬头,却不由警觉起来——自己也未能觉察的人物,是何方神圣?
手还未扶在秋鸿刀柄上,就见那人连声致歉,将一木匣塞入问飞鸿怀中说是贺礼,称自己还有急事先行一步,望城主勿怪。才转眼,那人便没于人潮中没了踪影,只留问飞鸿捧个木匣不知如何是好。
楼上的风烟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禁蹙眉。
实乃怪人,却又没做什么事,如此繁华之地问飞鸿也不便如何,不欲再追,只带着木匣上楼,再寻风烟。
却见风烟眉头紧锁,似若有所思。他伸两指搭在木匣锁扣上,一触便生阵纹,叫问飞鸿心下一惊,“这是……”
“国师无铭。”
风烟三两下抹了此阵,解开锁扣,依旧是愁眉神情,往那人离去之向瞥了眼,“他来凑什么热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