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浥川摇摇头,还是不急不缓地走着,叶清一闭了闭眼,想张开结界防雪,又被云浥川阻止。
“山主……!”叶清一气结。
“若你还敬我为山主,便听我的话。”云浥川小小咳嗽了一声,微笑,“只有这么一会,不要紧的。”
叶清一无法拒绝那双凝视自己的眼睛,沉默地被牵他牵着走。
华灯初上之时,道路越发安静。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微黄的灯光中,似乎这条走了许多遍的路永远也走不完。
连经过的车也没有了,天地间恍惚陷入一片极度的寂静中。街上店铺的灯光一点一点熄灭,远处民居的灯光又一点一点亮起。
雪下得愈急,灯火竟在一片朦胧的雪中变得越发清晰明亮。云浥川呼口气,白气便烟烟袅袅朦胧了他的眉眼。
雪越来越大。
“清一,你看,这就是人间。”
云浥川的声音似乎从极为遥远之处传来,叶清一蓦然回首,纷乱的雪落了他满肩。
这雪下了也没多久,偏偏如亘古坚冰一般难以化去。远远看去,两人竟像是两尊上了颜色的雪雕。
云浥川微微点头,给叶清一拂去肩头细雪。
“山主大人……”叶清一也接住一片雪花,眉头并不因为云浥川的动作而有些微放松,反而皱得更紧,“……这雪,为何不化?”
他的手再怎么冷,也比云浥川要暖和许多,然而在云浥川手中不化的雪在他手中也不融化,就这么静静被他拈在指尖——叶清一用力控制得极好,所以也确信,虽然依旧脆弱易碎,雪花本身却并不因为温度而改变。
云浥川双目微阖,轻声道:“灵气改变了。”
叶清一怔住。
“回家吧。”
叶清一将五感打开,刻意收拢的知觉重新回归于天地,顿时察觉到灵气如海浪一般,一波接一波涌起,绵绵不绝。现在只是一点小小浪花,如黎明前的那一线微光一般黯淡,并不引人注目,但只要给予时间酝酿,终将会成为席卷天地的大势——
不,天地之春秋枯荣,本就是天地大势了。
“灵气回潮了。可……为什么……这么快?!”叶清一难以置信自己感受到了什么。
天地间自有秩序,灵气充塞于人间与幽冥界两界中,又是何等庞大的数量,即使有龙脉与归墟作为灵气流通节点,两界也无法承受骤然提升的灵气浓度。当一片地区内部的灵气浓度出现巨大差值,随之而来的一定是巨大灾害,这一点在过往千百年中就已经证明过了。
适当的浓度差有益修行,也有益灵气流动,可什么叫适当呢?
灵气用几千年的时光从幽冥界回到人间,将人间填满,这个过程中自然造成的差值,就叫“适当”了。
叶清一又闭了闭眼,确认自己的发现没有错,随雪而来的灵气虽然一波一波绵延不绝,却是“平”的,本来该自然出现的浓度差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人为抹消了,只有浓度不断上涨,涨得人心慌。
就这一场雪,短短十几分钟,把几天的量都用完了!别看几天的量对灵气这个整体来说不值一提,可在几千年的时间尺度上,灵气涨潮的时间被大幅度缩减,人间绝对承受不住这个变化速度。
逐渐浓郁的灵气浓度让叶清一觉得十分熨帖,可他的脸已经比雪还苍白:“山主……怎么会这样?”
暂时还不会出事,但继续按照这个幅度增长,那很快就会有事了。而龙脉作为天地的一部分,必然会跟着有事。
云浥川望着茫茫的雪,轻声道:“不要怕……就快结束了。”
叶清一仍是茫然,然而询问的目光落到云浥川身上时,他却转过头去,不再看更不再回答了。
于是他看到的,只有影影绰绰又连绵不绝的万千灯火。
两人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回了尚在修葺中的别墅——派来的“施工队”十分敬业,勤勤恳恳,就他们这慢吞吞的脚程都到了,“施工队”还没走。
采购的东西已经分门别类放好了,甚至需要清洗的蔬菜肉类都已经清理完毕——饕餮带着萧景干的,而另外三凶看上去也终于有了个人样,能出门见人了。
云浥川扫了眼因下雪而转移阵地的“施工队”,招呼他们:“既然还没走,就一起留下来吃个饭吧。”
叶清一听了,脸色先黑成了锅底。
队长在修行上不行,在处理灵气事件上也不行,却很擅长察言观色,一看气氛不对,立刻就要跑路,连理由都是现成的:雪下得太大,已经完全没法工作了。
叶清一舒了口气,云浥川叹了口气,四凶眼冒绿光,萧景还在神游天外。
“……罢了。”云浥川不再多留,转而招呼饕餮进厨房打下手,开始准备晚餐。
四凶的眼睛更绿了,而叶清一的脸色在一瞬间放晴后比之前还要黑。
……四凶,怎么配呢。
手指无意间握紧,流下一串蜿蜒痕迹,叶清一独自坐在沙发上,身体坐得板正,心里一片冰凉,如坠万丈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清的别墅里渐渐有了人气,弥漫着饭菜的香味,神游天外的萧景抽动着鼻子,轻轻拉了拉叶清一的袖子,小声道:“师父,你流血了。”
厨房里一颗接一颗冒出一个头,瞳孔中绿光明亮,无一不在看着叶清一……的手。
赤鱬,跟脚不凡的上古妖族,对凶兽来说,算很难尝到的美食。而作为族群中受到严密保护的金化变异种,他的血更是醇香,诱惑力胜过普通赤鱬百倍。身体完好无损时气息不外泄,倒还不算什么,然而只有这么一丝血流出,四凶顿时就被吊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一只成年的、白化的赤鱬。
食欲与被暴揍的疼痛回忆不断在心头徘徊抗衡,凶兽之所以为凶兽,就是他们的**比普通妖族强烈不知多少,又十分难以控制,一旦顺遂心意只凭本能**做事,自然名声不会太好。
诱惑就在他们面前晃悠,而诱惑本身对此一无所觉。四凶同时觉得自己命比黄连苦,喉头都忍不住上下移动,试图挪开的目光仍牢牢粘在一处。
对凶兽来说,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可怕也太痛苦了。
很快他们就不用为诱惑而心力交瘁了,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从他们背后蜿蜒到头顶,给四凶同时泼了一盆冷水。
“四位,谨言,慎行。”
无形的气势压得四凶抬不起头,顺便隔绝了无时无刻不在围绕他们的醇香气息。
“去把菜出锅了,我这应该不用我教?”云浥川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单纯而娴熟的吩咐。被使唤的四凶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乐得不用再辛苦挣扎,一人拿着一件厨具开锅,只有饕餮无意间回头,看见缩回云浥川袖中的龙骨,与一只隐约亮着金色的竖瞳。
叶清一那点皮外伤其实根本算不得伤,饭菜上桌时,掌心已经一片光滑,毫无瑕疵,不见半点疤痕与血迹。
四凶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什么“把血洗掉是浪费”的话,一个个抱着碗埋头苦吃。按道理说,普通的不含灵气的食物只能给他们解个馋,根本吃不饱,也不知道云浥川烧菜时用了什么手段,两碗饭下肚,菜清盘,四凶一个个都吃得肚皮滚圆——撑了。
就算撑了还要盯着叶清一的碗,虽然知道不可能再蹭上一口,但看看也好。
想也知道蹭不上嘛!别的菜都清盘了,只有叶清一面前两盘菜几乎没有动筷痕迹,看菜色与用心程度,是云浥川特意给叶清一做的。四凶再馋也知道好歹,过个眼瘾也就算了。
偏偏叶清一不领这个情,那吃饭速度,简直是一粒米一粒米往嘴里扒拉。
气氛古怪得要命。
饕餮和他们相处的时间最长,最先受不了,不用云浥川说,自己拖着另外三只和萧景收拾碗筷去了,还主动关了门,把地方留给二人。
良久的沉默后,云浥川在叶清一面前坐下:“不喜欢么?”
叶清一执筷的手一顿,本来就没抬起来过的头埋得更低了:“不……很好吃,很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
“但你不高兴。”
“山主大人……”指尖无意识地挠着掌心,他的指甲虽然不尖却锋利,眼看着才愈合的皮肤又要被他抓破,“我……没有不高兴。”
“清一,你抬头,看着我。”
叶清一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
河鲜与海鲜渐渐失了热气,在逐渐冰冷中散发出微妙的腥味。
有一滴水溅下。
“这是命令,你连我话也不听了吗。”
云浥川的声音并不冷,却有种十分坚定的、令人难以抗拒的东西在。
这种感觉叶清一实在太熟悉,熟悉到他为此庆幸,庆幸自己可以在这时“抗旨不遵”。
被嫉妒啃啮的心……
自己这样,实在太难看。这么难看的自己,不应该脏了山主的眼。
是的,嫉妒。
他清清楚楚。
三昧火不仅烧着敌人,也不断燃烧着他自己,然而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嫉妒。
这样肮脏的情绪,这样阴暗地自己,想必会让山主大人失望透顶。
凭什么四凶能得到山主的另眼相对,凭什么山主要面对这么多来自人类的不公,那些人类……又凭什么被山主温柔相待。
凭什么?
哪怕只剩元婴,也要护佑在大地上世代繁衍的生灵,而同为龙脉的秦震山主就可以恣意逍遥?
凭什么?
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没有人能配得上他的付出。
叶清一只觉得妒火已经将自己烧得面目全非,曾经山主对他的期许,全都落了空,成了笑话。
什么飞升,什么化龙,他早就失去了与他并肩的资格。
四凶不配,自己……也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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