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陵说,天塌了……倒反天罡啊!”他喃喃,“莫非,总不能是天道……出了纰漏?”
那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位”还不知道藏在哪里虎视眈眈,这边天道又出问题。一想到天道那仿佛不要钱一样撒下来的功德,叶清一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但愿是他想出了岔子,天道是世界运行的基础,是基石,是规则。龙脉虽断,但天地永存,总有归来的那一日,可天塌了又怎么去补?世上没有第二个娲皇了!
尽管只是设想,脸上还是不免有了些忧色。叶清一不自觉地绞着手指,口中喃喃:“可惜朱陵的预言看不到具体时间……天怎么会塌呢?不,不对,朱厌的预言都会在近期发生,不会太久……那岂不是没有时间了?”
他还有一片神魂散落在外没有找回——尽管找回了或许也没什么大用,但他还想力所能及帮上一点忙。
他望天,没看到暗色的天幕,却见一双如秋水般的眼正看着自己。
“莫要担心。”眼睛的主人声如清泉,清透至极,在天地间流淌,“天塌下来,有龙脉撑着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叶清一反而更担心了,跺着脚走小碎步:“五方龙脉镇守人间,可是,可是……”
昆仑山主不在人间多年,月连山主遭了暗算不知恢复几成,云浥川更是身魂分离,剩下两位中有包藏祸心之辈,不提也罢。这人都零零散散凑不齐,谈什么镇守?!
风气,云来,挡住了月亮的一轮清辉。路灯坏了,市政还没来及派人去修,所以路上无光,地上没有影子。
黑暗中,漂亮的眼瞳似乎盛满莹莹青碧,如令人沉醉熏然的美酒,历风霜而不改。
而这抹碧色的主人额心与他微微相贴,将他的未尽之语尽数消弭。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说什么,全忘了个干净。
“莫怕。”清泉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微微的热气,“我在呢。”
对,山主在呢。
他找回一点理智,模模糊糊地想,山主在呢。
最坏最坏不过是千年前的旧事重演,他陪着一起……葬身于山川之间,与天地共朽。
山川之间,有祂在呢。
朱陵的预言没有立刻实现,叶清一陪着当了二十天的吉祥物,平平稳稳,没出任何岔子。
一轮筛选下来,华夏基于庞大的人口数量,即使比例不高,也很是筛出了一批有修炼天赋的人,基本都遵从各自意愿送去进行修炼启蒙教育了。他们是部门员工的预备役,也是华夏与其他国家在某些领域战场上的未来。
除了筛选,部门也不是吃干饭的,自从收到消息,全华夏内部警戒不知道提升了多少级,一段时间后果然抓出一批别国送来,或是自身叛变的探子。其中有门派弟子,也有毫不起眼的普通人,人族妖族皆有,一时间让人难以评价。
难以评价就不评价,妖族统统抓了扔进暗间——暗间内安装的都是顶尖设备,前些日子才换上了新研发材料打造的囚笼,保证犯事妖有越狱的心也没有越狱的胆。
至于人族就更好办,一拿到实际证据就直接送上法庭,以间谍罪和叛国罪论处。华夏会顾及妖,不管什么妖,都是个珍稀物种,会宽容些,对自己培养出的白眼狼就完全没有多余的同情心,通通从重处罚。
叶清一对此不是不感慨,对人族他尚且无感,对妖族……
扒皮抽筋的想法是有的,不过最后没有付诸行动罢了。犯事的虽是妖,到底是人族的家务事,他可没什么立场去处置,袖手旁观,帮着看好监狱就算仁至义尽。
期间也有些上古的大妖复苏,还闹了些事,不等部门找到云浥川家里来,在外花天酒地的四凶先找上门,收拾一顿老实了,然后乖乖给部门打工,不用叶清一费半点心思。
日子就这么无波无澜的过了半年多,连中元节都安安稳稳过来来,过得叶清一简直要长蘑菇,都快忘了还有预言那么回事,只是偶尔想起来时,仍有胆战心惊之感。
他问过云浥川,自己最后一片神魂碎片在哪,云浥川皆是避而不谈,或者用“不急”一类的话将他搪塞过去。叶清一心里着急又看不得他家山主为难,后来干脆就不问了,只在私下里默默打听。
云浥川未必不知道,却也从不劝阻。事实上他整整半年多几乎都没什么动静,连门都少出,部门里就没几个人再见过他,有需要的时候,反而是叶清一出面更多。不仅是没动静,就连话都越来越少,最后一两天也未必有一句话。只是每次叶清一想起来的时候,左右环顾,总能看见他就静静立于某处,于是顿时安心。
哪有妖喜欢说人话呢,山主不说话他也不觉有什么,曾经的千年万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早已习惯。
日子一晃就晃到了中秋。
叶清一从暗间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云浥川在客厅坐着,像是在等他。他尚未出声询问,云浥川便已站起身道:“我买了去牢兰海的车票,今天晚上出发,我们去牢兰海。”
毫无征兆。
一点点预料都没有,云浥川拉着他的手出了玄关,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叶清一懵着,瞪大了眼睛茫然问:“牢兰海?去牢兰海干什么,还要坐飞火车?我开一条空间裂隙就直接到了,山主你要去那个鬼地方怎么不早说,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咳!”
云浥川拉着他跑起来,他猝不及防吃进了一嘴风,呛咳不止。
的士直达高铁站,嘈杂的候机室内,云浥川才低声解答他的疑问:“这一次过去,不能动用半分灵气,知道吗?”
却不是商量的语气,一只仿佛水做的手环悄然卡进了他的手腕,叶清一顿时骇然!手环不过小指粗细,清透如水,泛着淡绿的光。水纹一圈一圈缠绕其上,似乎还在流动,水纹之上,又覆着山川地脉的纹路。这小小一只手环就已将千里青漪水脉绘尽,仔细一瞧,仿佛有山河之重压来,叫人头晕目眩!
是龙脉独有的威压。
叶清一伴在云浥川身边多年,早已习惯这种威压,并不觉得难受,他只震惊于这手环将他的灵气流转全部闭锁了!手环做得比特保局专门研发出来镇压犯事妖的手铐更精巧,身体内灵气游走周天无碍,与外界灵气吐纳交换无碍,绝不会让他因为戴了手环而有半分不舒坦,乃至损伤身体,但也绝不让他有半分可能用出灵气!
别说法术,他连妖族本相都变不回去了!山主大人这不是在坑他么!
“嘘,不要出声。”云浥川给他带上手环却仿佛没事人一般,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话,热气吹来吹去,吹得他耳朵一阵麻痒,“此去凶险,我瞒着部门出来,不可留下一点痕迹,不得已而为之,莫要担心。”
说罢,又揉了一遍他长满细软发丝的头顶。
他想说自己不是幼崽了,山主大人也不当再用对待幼崽的手法对待自己,话到嘴边,半个字也说不出。
……罢了。
山主做事,总有他的道理。
牢兰海实在是偏门至极的地方,火车开到临近的芜羌市就要一天一夜,下了火车,再换大巴,又是整整半天。大巴也只到旅游景点的边境,实则离牢兰海还有段距离,这段路途没有任何公共交通能到,只能自己驾车,或者问当地牧民借骆驼代步——还未必能借到。
常理来说,骆驼能认路,只要跟紧骆驼就出入无碍,开车却没有导航,必须要找当地向导带路。云浥川显然早有准备,下了大包,租车行已经把车停在了车站边上,一辆重吨位的越野车,直接开走就行。叶清一被手环限制用不了神识,也没来过牢兰海,自然不认路,他本以为云浥川还安排了向导,没想到云浥川把他往车上一塞,自己关上车门,径自往牢兰海开。
叶清一有些不安。
牢兰海名为海,其实处在一片大沙漠中,气候极其恶劣,有进无出,有“死亡海”的名号。进来这么一片荒芜之地,叶清一一个水族肯定要思量再三,哪怕是妖,在死亡之地也可能因为极端恶劣的气候陨落。妖只是能利用灵气修行,改造自己,到底不是不死身,牢兰海这等地界灵气大多混乱不堪,一个不注意,说不定就整只妖进去,半只妖出来了。
“莫慌。”云浥川方向盘打得驾轻就熟——明明平日里也没怎么见他开车,“我认得路,必然不会叫你陨落在这死亡海中。”
叶清一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指尖泛着毫无血色的苍白:“……您很熟悉?”
云浥川话多了些,似有感慨:“牢兰海……盐泽,是浥川、月连、玉珍与秦震的起始之处。以盐泽为始发,而后往四海中去。呵,这也算是上古遗秘,牢兰海非当年的盐泽,交汇之处也早已断开,各奔东西,就不必再提了。只是到底曾经发源于此,还算有几分熟悉。”
果然是上古遗秘,这般缘分,叶清一是想都不敢想的。他还没来得及感慨就先忧心起来,不安道:“您提起那位……无事么?”
云浥川便呵呵一笑,并不回答,笑里颇有几分寒凉,正如天上那盘徐徐升起的秋月。
两人光是火车就坐了足足一个日夜,下火车又换大巴,再换越野车,开进死亡海时已是黄昏,等最后一线日光被无边黄沙吞没,银色圆月便升起来。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也不知怎么,头顶上那片中秋月却格外圆,格外亮,又格外大,如银色玉盘,就那么明晃晃的挂在哪里。沙漠入夜后迅速凉下来的干燥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令人熏然的甜香,又参杂着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酒香,十分醉人。
“我们到了。”云浥川停车,月上中天,那盘圆月变得更大更亮。
于是位于死亡海中的古盐泽,牢兰海,就在这明亮的月光中向叶清一展露无遗。
干涸下陷的河床中,银色河沙被焚风卷起,燥得能从人身上硬生生剥去一层水来。河网交叉纵横的痕迹被风沙掩埋,又被风沙吹起,白色的骸骨从银沙中露出一个不甚分明的钝角。
脚下沙土极为软绵,每走一步,似乎都在下陷,要将他拖下去,让习惯了河底泥沙与硬路的叶清一十分难受,简直连路都要不会走了。
这里已经没有半分“活着”的气息,死亡之海,这里是生灵的绝地,要将一切经过的活物都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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