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圆满无缺的琼轮,是煌煌大日!金红色彩只持续了不到片刻便陡然暗沉下去,周围气温一瞬间上升到极高,连沙土都泛着白,然后就从金色转为暗红,高温也一点一点消退。
叶清一是水族,本不耐高温,却不为热意渐消而感到欢喜。大日依旧炽烈,却是……
日薄西山之相。
红色越发暗沉,红日就越是显得硕大,直逼得人眼中除了一轮红日再容不下其他,而热风早就变成寒风,一阵一阵阴森森地吹着,直吹进人骨头缝里。
暗沉的灰红色抖了抖,便如风中残烛,旋即熄灭,整片大地霎时陷入比之前月亮消失时更阴沉压抑的森然中。月亮不见,只是黑暗,太阳坠落,则是彻底的死寂。正如这片死寂的沙漠,从此以后,不会有活物行于地上,
秦日扬咧开嘴,无声大笑。
他身后隐约出现了一个细长条的剪影,十分模糊,角似鹿,项似蛇,爪似鹰,身被鳞。
那是龙,却纤长的过分,显得十分脆弱,仿佛随时都能折断。
叶清一又是被风吹又是被火烤,苦捱得十分煎熬,仍撑着精神保持几分清明,不叫自己昏死过去。此时感应到天上变化,挣扎着抬眼去看,便见到秦日扬背后那单薄的剪影。他还当然知道这不是真龙,只是与龙相似,乃是龙脉本相,却不明白为什么夺了山主肉身,又强抢了月连山主月华之精的秦日扬龙脉本相竟虚弱至此。
秦日扬面上也露出一丝苦恼与狠戾,旋即被强行压下,身前旋飞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骨,也是细细长长一条,正似龙形!
他的笑意更扩大了十分,目光落到静立的云浥川身上,便如淬了毒汁的利刃,又似无声露出獠牙的毒蛇。
云浥川正在此时睁眼!
秦日扬手中那片晶莹剔透的骨头登时不听他的使唤,“倏”一下旋飞出去便不知怎么就落到了云浥川手上。黑暗之中,叶清一听得背后响起一声悠长的龙吟,声如海浪,又如黄钟大吕,金声玉振,直破云霄,仿佛穿越了亘古洪荒的岁月而来。
咔嚓!
大地又是一次剧烈的震颤,地心传来了仿佛琉璃碎裂的声音。这下不仅是勉力抬头望的叶清一,只要是望着这片天空的人,无一不能清楚看见天穹上那一道道裂痕……以及边缘仿佛被什么锈蚀了的空洞。
秦日扬不曾想到闹了这么一出,口中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背后的那道虚影倒是略微清晰几分,面色不变,心里越是发起狠来。
只见他气势陡然矮了一分,仿佛无色又仿佛汇聚了世上所有色彩的清澈河流闪烁着星光便从天上流过。他伸出一根手指便要点中“河流”中的某颗星辰,风无声吹过,一条浑身披着金色青缘鳞片,青色长须飘荡而起直直冲入“河流”,捣乱了一河星尘!
何等昂藏的一条青龙!那双龙瞳散发着灼灼青金之色,瞳孔竖长,虽平静却极有威严,龙吟混杂着人声鼓荡而出,如清泉,如飞瀑,如雷震,在天地间回荡不休:“秦镇,吾既已知道尔之谋划,又岂会令尔称意?”
龙脉极少插手人间事,却不代表龙脉能冷眼看着自己被吞并,更不会忍受要颠覆人间这等悖逆天道之举。
轰隆!
漆黑天幕上那破损的大窟窿又开裂、扩大不少,而尚且完好的地方,望不尽的闪电亮起,数不清的雷霆劈落!风起云涌,叫人胆战心惊!无数原本就不得安睡的人家被惊醒,小儿受惊,哭嚎不止,四海九州之内,无数恶念丛生。
琉璃碎裂声后,地面也随之开裂下陷,一朵朵闪烁着金色光点的金莲从地面缝隙中摇曳升起,铺成一片金色莲海。
高居于天穹的秦日扬“嗬嗬”笑道:“……天道?你要为天道当狗,我可已经受够了!天道又如何,便是这天,我也已经撕开了!只要我将天道权柄握在手中,我便是天道!我要这苍生都顺我意,两界生杀,莫违吾心!”
万千金莲盛开,无数细碎光点散落于天地之间,破败的幽冥倒垂与天幕之上,忘川几乎成了瀑布,河水倒流,荒凉的古城虚影影影绰绰。天与地的界限开始逐渐模糊,不太分明了。
叶清一又往地上瞧了一眼,地面开裂后,幽冥界便能从两界罅隙中隐隐窥见一角。幽冥那本就阴森的天空同样豁开了一个大口,正与人间的那个大口一左一右对应,就好像……颠了个倒似的!
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
灵气流动秩序跟着错乱,一会儿浓度极高,一会儿又降到极低,简直如过山车一般,要将他的心肝脾胃肾都压吐出来,他难受得要死,还尽力睁大眼睛替云浥川观察着两界变化。
金莲吐出的灵魂光点染上了错乱的灵气,一层七彩云纱轻飘飘落下,灵魂光点便一致发出细碎的嗡鸣声。嗡鸣声极为嘈杂,刺得叶清一灵台不稳,而气势萎靡的秦日扬却仿佛久旱后得了甘霖,焕发出一种不一样的神光。
“你们不允又如何,不愿又如何……这天地,早就不是上古的天地了!人族的天下,不由你们这些上古来的老东西说了算!”秦日扬双眼殷红如血,灵气形成恐怖的漩涡,一股脑向他倒灌而去。
灵魂光点的嗡鸣声越发嘈杂,他一点儿也听不懂,心中却有一把火被这些嗡鸣声越拱越高。
“若我来时……”
“得吾生时……”
“世间缘起,有树枯荣……”
“枯荣轮转之时,得生涅槃,得悟诸寂,寂静之后,得成圆满……”
嗡鸣声外,还有没完没了的琐碎人声不知从哪里响起,如附骨之疽一般在他耳边碎语。心头一边是想要毁灭一切的暴虐,另一边却是想要闭上双眼,永得安宁的淡然。
灼烧的痛苦倏尔流过全身,叶清一顿时清醒过来,这些碎语都是那篇《燃犀录》上所写的教旨教意!明明特保局已经联合了好几个部门在全华夏境内狠打了一次,被污染的人族也都由他暗中经手清理了污染,怎么会……
是了。
叶清一抿抿唇,龙脉寿元何其悠久,自然能用许许多多不同的马甲在人间各地传下“教派”来,特保局只能清扫国内,却插手不了他国之事。当时疏漏,如今却吃不消这结出的苦果了。
人间各地不断传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虔诚诵念声,数不尽的彩色光点伴随而来。每汇聚一点彩光,秦日扬的气势就更胜一分。他已经做了千年的准备,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云叶二人即使拉上月连山主也是仓促应战,以快打慢抓时间差的机会错过,就无可转圜了。
秦日扬终于发出畅快的大笑,笑得红色的泪花都掉下来,在空中不起不落——正如模糊了界限、即将倒转的天地。
人间的生机精气都被他攫取,逐渐陷入死寂之中;而荒凉破败的幽冥界中金莲摇曳,竟慢慢有了繁华之境。
一物死,然后有一物生。
而万物生死,似乎只在秦日扬一念之间。
青龙仍停在半空中,然而情势变化得太快,须臾间就走向不可转圜的境地。半空中那极具威严的青龙孤零零吊在空中,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他平静地望着已然癫狂的秦日扬,修长的龙吻吐出一口青色吐息。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吐息所过之处,万物竞发,一片青绿绵延万万里。
“困兽之斗。浥川,你既然甘为天道棋子,为何不认命?”
秦日扬高高在上,在癫狂大笑中,似怜悯似嘲弄地问道。
“死已至,生何在?”云浥川并不理会秦日扬的癫狂,淡然道。
人间万里青绿中,响起一粒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它迅速发芽抽枝,顺着两界的破口处生长,须臾间便已头顶天,脚撑地,巍巍然立于天地间,并且还在不断生长,大有要长到上界去的趋势。
而在幽冥界中,则同样长出了这么一棵巨树,只是人间的巨树参天,碧叶扶疏。而幽冥界那棵则异常虚幻,枝干光秃,没有半分生机,只在树根处略略有些绿意。人间与幽冥界,简直如同水上的实景,与水面的倒影。
再真实的倒影,想要化假为真,也是千难万难,乃至遥不可及。云浥川巨大的龙目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又喟然叹气,龙息顺着两界的破口一路流淌,蔓延开去。而他庞大的龙身则盘住巨树,龙鳞卷起表皮,权当是盘在龙柱上那般蜿蜒而上。
无数重叠的诵念声加在秦日扬身上,已经成了不可承担的重负。秦日扬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了一般,腰背逐渐佝偻,唇齿间鲜血流溢,只是一双血目依旧红得可怕。
云浥川静静看着他,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只将他当成是跳梁小丑。两界逆转之势已被阻止,即使秦日扬也是龙脉,也绝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发动一次,事已至此,他的所有谋划都算是败落了。
只是被侵蚀的法则,修补起来或许有些麻烦……
龙瞳中闪过一瞬忧思,并未注意秦日扬眼底闪过的,狠戾的红光。
月连山主似有所觉,叶清一心头敲起警钟,可谁都来不及阻止他了。
那具不知道修补过多少次的皮囊终究是归了尘土,庞大而虚幻的龙身从人形中破出,直直冲向满是裂痕的晦暗天空中的那片混沌!
轰——
亘古未有的破碎声响起,满是裂痕的天空终于不堪重负,崩碎成无数碎片。幽冥界的天空亦步亦趋,同样崩碎开去。真实的混沌向所有生灵展露无遗,无边恐怖于这片土地降临。
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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