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影月楼那样被人喧声鼎沸地从中抓了一个异端孽障,饶李长陵是如今倍披君宠恩重的辅国公小公子,袤交朝野,挚交遍京都,也半点拦不住众口悠悠。这两日里,索性丢手不问。倒是影月楼一众伶人乐师参差着三两往官属的教坊,梨园请教求指点。

最瞩目的,当是影月楼传名顶尖的琴师丘韫求教太常少卿褚胤。人说,丘韫之师原是褚胤父辈尊长,因性情恣意洒脱不愿受拘于官宦世家,早年脱离家族,悖亲远遁江湖,又说,丘韫之师是负气出走,于家族内声名狼藉;然而无论世说如何纷传始终未见丘韫或褚氏任何一方有过分辩。两方更是无论外传如何,任好事者如何挑唆,始终不见二者曾在任何场合有交集牵涉,这一日,倒是昭然上门。

丘韫出身江湖,广结白衣庶士,盛名在野,褚胤出身世家高门,官声名望在朝,两人的较量引得无论雅俗,仕农工商都翘首以望,满京都的茶楼酒肆,赌坊私宴甚至纷纷以此为赌,赌庄牌楼迎客得户限为穿。

也不知其后真相如何,但原不过是两个琴师之间的技艺切磋,一时被推举成雅俗共望,贵庶共襄的盛事,于是谁还会记得一两日前譬如乱抓住一个怪形异人这样的纷乱。

倒也不至于人人皆忘,至少此刻潜入扣押着弥笙的牢狱中的浣笙并没有忘。但为了行事顺利,她也没有作寻常装扮,弥笙被押的这两天,足够她捕捉到一位狱卒,观察伪装乱真到足以短时间内不至被识破。

趁着满城里大小赌坊,关于丘韫与褚胤的赌局需排号抢筹押注方可入,双生早早布局将这个狱卒困在买筹下注的路上,一时脱不得身,浣笙同时备好替弥笙易装改扮的物什,届时只需将多套在外衫下的改扮衣衫与她套上即可。

怎么也没算到,竟晚到一步……惦记着弥笙的,竟还有太常丞何彧。

实在事发突然,且浣笙眼下扮着的不过是区区一个小狱卒,无论如何也无理无据去指问一个五品的丞官。但也万万放心不下人这样被带走,且弥笙若背后另靠有主,大观楼的事情也不知被泄露了多少出去,于情于理浣笙都不得罢手,狱卒装又不太方便,却只见浣笙始终远远隐秘跟着,且不知用的什么手法,间或几个动作间,周身装扮已换,其实细致看时便知还是狱卒那一套衣衫颜色,只是她技巧娴熟,又心思巧妙,几下拨弄人在街角暗巷已全然换了面貌,头脸身姿也全换了活脱脱一副癞头流氓的涎皮瘪三样,行不直,立不稳,满嘴肮脏话不比满身满头的油垢干净多少。

那太常丞何彧或是也顾惜官声忌惮为人传与淫邪异端有所牵涉,又或是其他的忌惮,带着弥笙进的是路边常见的客商们走长路惯雇的马车,一路车马疾行,其间曾遇过路歧行障,行人困扰,但始终噤声藏迹,直到车行到渡头,人下来时,连带弥笙,两人都换了常服。

浣笙看准时机横插进两人间,不偏不倚接住何彧下意识的推挡重重摔翻在地,原扮的就是个赖皮瘪三,这更是方便借机发挥,满嘴腌臜话,唾沫子泪花鼻涕水横泗,饶弥笙曾有心疑虑,见到这番十足的泼皮癞头做派生生打消干净怀疑,任无论怎么说服也不能使自己相信浣笙能做到这地步......千面术,那是骗别人的障眼法,可不是蒙心疯自己。

浣笙看得清楚,弥笙眼中戒备尽退,取而代之满眼满脸溢满地嫌弃,不耐。

“臭老头,老眼昏花你,空长着一双招子不照亮,摔死老子了!”浣笙一边仍不依不饶骂骂咧咧着,“你赔钱!你赔老子,老子腿摔折了,告诉你......”

“臭流氓,再不走我将你腿砍断了!”

果不其然,是弥笙先开了口赶人,但不知是为了示忠护主,或是别有缘由。

“呦,这分明是个小娘皮啊,啧啧......皮白肉嫩的,你俩是姘头啊?搭上这么个老树皮,你倒是真舍得开,老不修的,看你也不像是没脸没皮的货,老树压海棠,是这么说道的吧?”

“臭瘪三,我撕了你那张臭嘴!”

弥笙果然被一番话激得暴跳,而那太常丞到底是要皮要脸的人,被这一番羞辱臊得站立难安,见弥笙当真撸了袖子就要对人拳打脚踢起来,终是暴躁着冲着弥笙呵斥道,“快住手!你看看你如今,都成了什么样子?”

“......”弥笙被呵斥得愣了愣,顿了顿手脚,却还是重重踢脚向浣笙,又举拳狠狠一顿砸,饶浣笙早有准备,虽是刻意要让那太常丞更加难堪无地自容地满嘴胡咧着又是骂两人苟且不堪,又是哀嚎着求软告饶,又是嚎丧般哭疼喊痛,但暗地里确实被揍得泪花泛流,那些胡咧咧里倒有几句是真心骂。

“孽障!你罢手吧!”倒是那何彧最先忍耐不下,劈手推开了弥笙,浣笙见两个人都被激得到分上了,忙滚身在两人前一个呲溜骂骂咧咧着跑了,实则是在方才纠缠中已四下看了个遍,早摸到了听耳壁的绝佳旮旯里缩身藏了进去。

“孽障?”弥笙冷笑着,这两个字仿是磕着牙齿碰得落地有声。

“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在乐坊被人轻薄,同流氓打架,你你!”

“什么样子?不男不女,我可不天生就是这样的......”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声,浣笙只听声音都隐隐觉得脸肿牙疼,发现自己的确是因为被揍了一顿脸疼牙抽着,心里不由得恨恨叫好着,该!

“哈哈哈......我说错了吗?天生不男不女,父母共弃!人尽可夫,淫邪污秽,哪个字错了!”

“瑛儿......”

“瑛儿?瑛儿叫哪个?你以为的儿子,还是女儿!都死了,早死了!”

“瑛儿!”

“我是天生的孽障,是天谴!可是父亲啊,做孽的,到底是谁啊!到底是谁!我才是苦主!是我该怨,该恨!”

一边是压着声音的低吼,一边是竭力压抑不住地急促呼吸骤喘,良久才终于再听得声音。

“......我备了船,备了银钱,在江南买好了宅院庄子,不会有何氏的人能查到你......你好好过日子去吧。”

“哈哈哈......当年我那个所谓的娘受你奸辱,你就是如此安顿她,才有的我这个孽障出世!你是想我再给你添个小孽障?还是谋算着,让我像她一般地早早往生......”

“不是的,不是的......”

听到这里,浣笙也明白了个大概,只是行走的路多时久,这样的父子反目,血亲离心,比之乱世流民,易子典妻着实算不得什么大场面。但这些,弥笙在入门前既不曾自表,甚至在明知大观楼在观察她时,刻意欺骗,瞒天过海。要知道,当年收她时,大观楼对她男身女相的石女之事都见怪不怪,便是不愿详实以告,却不该是当初那般的巧布困局绝境,看似理所当然地“被迫”入楼。

终究弥笙没有如太常丞何大人的愿归隐江南,浣笙亲见她在何彧车马离开后,从渡船凫水往那烟花地的暗巷处爬上岸,并没有来找大观楼的联络点,而是入驿站附近的一处酒肆去了……

连日来,影月楼声势汹汹几乎是倾巢而出地四下同人斗舞斗乐,当然由头多是求教,意图投明,望得官属教坊司的青眼之类,直至闹得满城风雨的褚胤,丘韫之局,分明该处在风口浪尖,实在让人看不透态度,打算的影月楼主李长陵,根本没有打算有任何态度或者打算,直接是闭门谢客,好事者几番借着宴请想要探知影月楼众人背后的李长陵究竟是何居心。然而这李长陵,不是在斗虫赌石,就是养鸟追鱼,以至于甚至怠慢敷衍贵客,做足纨绔玩世之态,及至有人怼问到脸上,方才十分不经心摔出银钱买筹押胜负,却全凭一时兴致,并不一味只买影月楼的输赢。

到影月楼的一众舞姬偃师,优伶们输赢皆有地比试过几场后,堂前宫内几乎所有人也十分踏实地信足,这李长陵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玩物丧志的草包纨绔二世祖,比之其父白衣出身,生生凭着累累功赫获封公侯,简直是虎父犬子。

可也还是有人不信的。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母妃刚染病那年,我在这深宫高墙里骤失庇佑,但有个行差步错便是万劫不复……那样日日如蹈水火,行履薄冰,还想要替母妃求医,保全我身上的秘密……阿秀,你知道,他如天神般降临那日,才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一个外臣之子,却能在三言两语间动换掉那两个常年欺凌我的内侍……也化解我求死之心……”那一个少女悠远看着头顶四方的天,似是寂寥,似是神游天外地对身旁人说着话。

这一处宫深墙高,庭院萧索,门枢破落,一看就是久未曾精心修葺,罕有客至,如今反而能少些顾忌地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近日北境又传兵败的消息,和亲的流言甚至都传到高墙这处,说是会在皇族血脉里先找。这样远嫁又是求和的联姻,选的都是没有恩宠没有母族亲族庇护,死了也无人问津的女子,传到这庭院里本就是有人刻意引导,苟活了这么十几年,也不知是他教得好,还是履险如夷这些年自己学得好,她十分庆幸自己这一次早有准备,时机已成熟了。

“您还觉得,他能再救您一次?”被唤阿秀的女子,一身宫俾装扮,身形纤瘦高挑,恭谨有礼,形容秀致,单单看五官也是顺眼的,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这样一张脸,却让人转身就忘,若是没在人群里,也就找不出了。若不是语气间声调语气令人异常清楚地是反问,单看这人面上谦恭,姿态上做足地谨守以礼,怎么都不会有哪一处破绽让人发现这两人分明不是主仆。

“不,这一次要救我的,是你。”

“……”

“但无论如何,你能来到我身边,多得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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