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西装笔挺的高大身影从暗色的走廊里缓缓走出。
来人的双眼像是文艺片里的慢镜头，缓缓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时间一帧帧走过。
沉闷乏味的长镜头，没有偏爱，依次落在屋内的每一个人身上。
原本的喧闹戛然而止，阳光下的尘埃还在四处飞舞、鼓噪。
每一个男演员在镜头无差别的扫视下，诡异地安静下来。压抑的沉默。
陡然冷场，元嘉好奇转头去看。
扑面的日光穿过来人长卷的睫毛，被筛成无数个破碎的光影，密密排在窄窄的下眼睑上。
光影抚过的每一个弧度——
元嘉都烂熟于心。
毕竟，年少的她，在这长卷的睫毛上放过数不清的牙签。
一次一次，她不厌其烦，他勉为其难。
她还记得，她放牙签的最高记录是五根。
扭着季文耀耳朵的手不知不觉间松懈下来……
尖头皮鞋踩在冰冷的灰色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嗒”声。
元嘉瞬间惊醒，嗖一下转回头，重新背对来人。
明明是面朝窗户，背后却一点点升温。暖橘色的灯绒棉布料渐渐发烫。
唯恐惊动众人，元嘉一节一节挺直掩在外套下的脊背。让自己渗出冷汗的脊背离那即将灼烧起来的布料远点儿、再远一点……
除了还被扯着耳朵的季文耀，屋内倒是没人注意到元嘉正像蛆一样——一下一下蠕动后背。
“妈？妈？”季文耀低声叫。
“叫什么叫？”元嘉用气音回，“别叫我，当我不存在！”
手下不自觉更用力。
“妈——”季文耀也学着元嘉的语气低语，“你别捏我耳朵了，成吗？你没看新进来那人，因为你捏我耳朵，一直看着我。”
季文耀歪着身子继续和元嘉咬耳朵：“我多没面子啊。”
元嘉双眼瞬间瞪大。
刺眼的日光直直射过来，晃得她眼前发白，什么也看不清了。
霍北顾正在盯着她看！！！
元嘉触电一般，迅速收回手。
懊悔的浪潮不停地拍打她，卷起岸边的细沙碎石，裹挟而去。复又回来，棕色的浪花打着卷，一浪又一浪。
她怎么为了区区五千块，就答应当人妈？
上次他买鱼的时候，她怎么就不知道给个友情价，那看在两人友谊的面上，他或许就不揭穿她了？
只花十分钟化妆有什么好骄傲？早知道……早知道她至少化半个小时！
她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您好，我是霍星洲的小叔。他父母目前不在国内，所以由我替他们来了。”男人清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希望您不会介意。”男人若有所指。
元嘉紧绷的后背陡然一松，看来霍北顾没有认出自己。
易老师忙道“不介意”。他回头偷瞄一眼还背着身的元嘉，暗自舒口气。开始和霍北顾谈论他侄子的问题，一件接一件，说个不停。
好像他一停下来，就有什么人能插进话来。
易老师滔滔不绝列举霍星洲迟到、逃课、打架种种劣迹。霍北顾却一直没什么表情，并不做任何评价。
易老师有种跟校长汇报工作的感觉。他们校长也是安安静静听着，一件事说完或点头或微笑，让人摸不着头脑。临走才会说上两句，说的还是让人云里雾里的中庸话。
可他面前这个人，连“点头”和“微笑”这种反应都没有。那唯一可以探查情感的眼睛，易老师也不敢看。原因别问，问就是人类本能。
易老师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态，他可能还是想要抓住一个人，有哪怕一点的收获。
至少眼前这个男人不会发疯，刚才那一眼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易老师垂着眼再挣扎一下，说：“因为老逃课，霍星洲同学最近的学习成绩也有所下滑。这次考试只考了四十二名。”
霍北顾终于有了反应，问出今天的第一个问题：“高三年级一共有多少学生？”
易老师大喜过望，脱口而出：“六百多名。”
来了半天都没有和侄子说一句话的人第一次正眼看向霍星洲。
面对老师的零星温和被尽数收起，霍北顾低声唤：“霍、星、洲？”
不远处站着的霍星洲下意识立直身体，大声回：“我在！”
意识到自己答得突兀，又放低声音，用讨好的语调叫：“小叔。”
霍北顾没有立刻回应，低头看向闲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尖看似随意敲打黑色的皮面。
没有节奏的“哒哒”声，催磨着人心。像悬于颈上的闸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让人时时提着心。
不知等了多久，霍北顾终于开口，语带玩味： “你教教我，如何在只有六百人的情况下，能让四十一个人排到你前面去？”
空气一时无比安静。
一直躲在季文耀身后的元嘉忍不住探出头。她细长的眉毛紧紧拧着，掩在男生手臂后的嘴唇蠢蠢欲动。
如果不是她此时不方便出头，她一定要出来怼他：“这算什么问题？考年级前五十很难的！你自己次次考年级第一，就当年级第一是邻居家的白菜，人人都能上去啃一口？！”
霍星洲：……
我要是知道如何考年级第四十二名，我爸妈还能被气得出国散心？
易老师瞅着灰蒙蒙的瓷砖犹豫，我该不该解释这个乌龙？万一，怪我没表达清楚……
季文耀啧啧，阿洲的小叔一如既往吓人……
霍北顾冷笑：“你这是还有什么诀窍，舍不得传授给我？”
仔细一看，男人眼底没有半分笑意。
霍星洲满脑子都是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这要是让他小叔知道自己只考了班级四十二，自己却在他误会的时候认下来……
霍星洲不说话，霍北顾就那么静静盯着他。
男人眼里一片漆黑，光源寂灭，只余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与这双眼对视，犹如在黑暗中行走，下一秒，可能便有一只惨白的手猝不及防伸出，抓住行人曝露的脚踝，拉他坠入深坑，向深渊处跌去。
怎么说，霍北顾看自己侄子，好像在看将死之人。
无声的会客室，窗门紧闭却四处漏风，凉意无孔不入。
一直在幕后偷瞄的元嘉嘴很硬，身体却很诚实，下意识往季文耀壮硕的后背贴去。季文耀也悄悄往后靠。
两人的前胸、后背一点点靠近，穿行的风似乎小了不少。彼此的安全感一点点增加。
眼看元嘉的身体就要贴上去，堵住最后的风口。
一直盯着侄子的霍北顾陡然看过来。看他侄子的目光，就这样，直挺挺射在季文耀的上身。
季文耀“嗖”一下闪身，向侧面移开一大步。
两人紧贴的身体瞬间分开。
元嘉就这样，被完完整整暴露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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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逮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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