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住的地方离学校有四十分钟公交车车程,全称是市福利院,大家更习惯叫它孤儿院。
乔楚从有记忆起,就住在这里。
这里的孩子都默认是被抛弃的,孤儿院给他们每个人都做过身体检查,只有健康的孩子才能被优先领养。
乔楚很讨厌被挑选的感觉,和伙伴们排排站,等待善心人大发慈悲,给他们一个“家”。
人一定要有家吗?
十岁的乔楚找到院长,说:“我不想被领养。”
那之后,乔楚再也没有被领着去见领养人。
乔楚很喜欢孤儿院,很喜欢和院长聊天,很喜欢和小伙伴们玩耍。他一度认为,孤儿院也可以是他的家。
直到初中,这个他梦幻中的乌托邦被打破。
乔楚小学是在孤儿院旁边那间小学上的,小学老师们和院长认识,关系很好。所以她们对孤儿院的孩子们私底下会多照顾一些,也会正确引导其他孩子不歧视他们。
乔楚升入初中时,以为所有师生都会和小学一样友善,也积极交友,主动参与班级活动。
在不知道乔楚来自孤儿院之前,大家对他的态度和其他同学没有什么两样。
直到初二那年,他和另一个孤儿院的伙伴许叶一起回孤儿院。从公交车上下来,还有一段距离,二人并肩而行。
班里的几个同学突然出现在这里,截住乔楚,问:“你为什么跟他一起?”
许叶回答:“我们回家啊。”
“回什么家?”为首那人扇了许叶一巴掌,“你孤儿院的,哪儿有家?”
这一巴掌打蒙了许叶,也看呆了乔楚。
他突然明白到自己为什么入学以来就隐藏自己来自孤儿院的事实。
是恐惧。
就这一刻被拆穿的恐惧,被嘲笑的恐惧,被看不起的恐惧。
“你也回孤儿院吗?”那人推了乔楚一把。
“对,我回孤儿院。”乔楚抓紧了许叶的手臂,拉着他加速前进,甩掉后面的同学们。
周一,乔楚厌学的心到达了极点。
许叶叫他去上学,他拒绝,“我身体不舒服。”
许叶又怎么会不明白乔楚的心情,他在班里早就被孤立,只是没和乔楚说。
“我们以后在学校里,就不要走在一起了。”
“没关系,他们已经知道了。”
乔楚还是起了身,和许叶一起坐公交车到学校。
乔楚到班里的那一刻,讨论声戛然而止,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他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回到座位上,打开语文课本,挡住自己火辣辣的脸。
同学们对他的经历有太多的好奇,不懂得替别人考虑的中二期,有话就直说,有问题就直接问。
所以他们问乔楚:为什么你会在孤儿院,是你父母去世了吗?还是他们抛弃了你?还是有人拐卖你?你父母找过你吗?你找过你父母吗?你为什么没被领养呢?你为什么十几岁了还在孤儿院里住着呢?你不会有什么隐性疾病吧?你的病会传染吗?
每个问题都像一根针一样,扎在乔楚身上。
乔楚从那天开始变成了一个哑巴。
不和别人说话,不和别人相处,把自己当成隐形人,不想被孤立,就先孤立所有人。
人际关系清零,原本优异稳定的成绩多次大起大落,像坐过山车。好在凭着基础扎实,才考进了省重点高中。
许叶也在。
他和许叶约定,谁也不找谁,不再除了孤儿院以外的地方说话。
以求安稳度过高中三年。
初中毕业后,乔楚曾问过院长,自己可不可以不再去学校,一辈子住在孤儿院里。
院长摸了摸他皱着的眉头,告诉他,你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长大了之后,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家。
孤儿院里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特别是读书成绩差的,早早出去赚钱,靠自己生存。
乔楚和许叶这种考上高中的,才是极少数。
乔楚不懂,被抛弃的人怎么还会有家呢?他问院长:“那我能待到多少岁呢?”
“高中毕业吧,考上大学,去新的世界看看,到时候你就不会想要回来了。”
高三的日历一天天被撕掉,乔楚离“新的世界”越来越近了。
程翘言是乔楚迈入新世界计划中突然杀出来的意外。
交朋友、参加歌唱比赛,乔楚每次和程翘言在一起,都觉得是在走钢索,极度危险,但他极度上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上瘾的是这种走过一条钢索挑战成功的爽感,还是仅仅,和程翘言待在一起时,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模糊的安全感?
他和整个世界都有一条边界,但程翘言正在已经冲到边界边缘,能让他靠近吗?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回家?回哪个家?我哪有家?乔楚不愿回忆起那些日子,在孤儿院十几年,也没有那两年黑暗。
乔楚闭着眼睛,脑内闪过无数次初中时令他恐惧的脸庞。
半晌,乔楚把垂得很低的脑袋抬起来,看到程翘言微耸的背。仿佛等待乔楚坐上来的不是电动车,而是程翘言的后背。
乔楚往左挪了一步,走到程翘言身边时,跟他说了句:“不用了。”
程翘言追上去,截住乔楚。“麻溜点,别废话,快上车。”
平时周末乔楚不回孤儿院。随着天气转凉,他的衣服已经不够用了。再不回去拿点厚衣服,他怕自己没饿死先冻死。
课间的时候,时全毅问了一嘴,想让乔楚回趟宿舍帮他拿点东西。乔楚说,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这周要回家。
耳尖的程翘言听到后,不知怎么的,生出了送他回家的想法。威逼利诱让时全毅交了车,在学校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他竟然不上来?
“我家住得远,你送了我可能就回不来了。”乔楚耐心地解释,不是推脱,是真的为他着想。
程翘言满不在意,手一挥,说:“不会,电量充足,这都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快上车。”
眼看争不过,乔楚说:“那你把我放到公交车站那里,不然你真的回不去。”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上车就行。
五分钟后,乔楚指了指前面的公交车站牌,“就那儿吧。”
程翘言不听,“哼”了一声,继续往前。“你不跟我说正确的路,我可就一条道走到黑了啊。”
乔楚无奈地说:“一直往前,该转弯的时候我告诉你。”
在离孤儿院还有几个路口时,乔楚拍了拍程翘言,让他停车。
“我家就在前面。”
“我去你家充会儿电吧。”
乔楚撇嘴,怎么遇到个死皮赖脸的。“你不是说电量充足吗,电肯定够,你回家吧,再见。”
乔楚从电动车上跳下来,飞奔而去,转眼就不见人影。
一口气跑到孤儿院门口,乔楚从后面小门进去,这样离宿舍近点。
院长正在查房,见到乔楚回来,很是惊喜。“你都好久没回来啦,学习忙吗?”
“高三啦,特别忙。”
“你看起来又瘦了,没好好吃饭吗?”
“有的,有的。”
乔楚不擅长撒谎,回答“有的”时,头低得就快看不见了。他急忙转移话题,提到天气转凉,班上有好几个同学生病。
“我需要拿一些厚衣服。”
“我去给你找,等会儿送到你房间。”
“谢谢院长。”
乔楚回到自己房间,和学校类似,上下铺,住四个人。三个室友和他年龄相仿,其中一个是许叶,和他一样,住在学校不经常回家。另外两个早早辍学,外出打工,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起许叶,他们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偶尔,乔楚也能自我安慰,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房间。
不一会儿,院长送来几套厚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撞在袋子里。
“我都洗过了,你随便穿吧。”
“谢谢院长,我会注意的,不弄脏。”
院长问他:“高三累吗,学习紧张吗?”
“累倒还行吧,学习上比之前是要紧张的,每天发的卷子写都写不完。但也还好,没我想象中那么可怕。”真的还好,他还参加了个歌唱比赛呢。高三生,多不可思议。
“那就好,”院长很欣慰,“乔楚,走出去吧,去看看。”
“好。”乔楚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他想走出去,可是,能做到吗?
熄了灯,乔楚躺在床上,心想:程翘言应该到家了吧?
答案是还没。
程翘言骑到离家五公里时,就响起电量不足警告。程翘言只能一边关注电量,一边观察着路边,有没有修车行或便利店,可以让他充会儿电。
主要是没想到,乔楚住那么远,可怕的是,还没给他送到地方。
离家还有两公里时,程翘言找到一间修车行充电。闲得无聊,他打给时全毅抱怨:“你以后能不能及时充电?”
时全毅正在吃夜宵,差点没喷出来,他吼着:“大哥不是你说的一周充一次就够吗?”
程翘言回到家,把手机里的联络人又翻了一遍。乔楚说他没电话,真的假的啊?班上不允许带手机,但偷偷带的不在少数。就算平时不带,周末回家了也接不了电话吗?
他是不是故意骗人的?
程翘言心里痒痒的,在这一刻,他很想听到乔楚的声音。哪怕是说:我到家了,谢谢你今天送我回家。
事实上,乔楚最在意的是:他没有发现我住哪儿吧?要是发现了,会和初中的朋友一样,嘲笑他,抛弃他,让他成为同学们的笑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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