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大雨喜欢骤然而至。
顾云渺出门时忘带伞，一路走过来，半新不旧的衬衫全湿了，头发滴着水。
客户要送他回去换衣服。
顾云渺连声道谢。
衣服是不能回去换的，耽搁签合同，万一临时告吹，那就亏大了。
今天签好，免得夜长梦多。
他处理好，拿出防水电脑包里的合同。
还没开口，他没忍住打个大喷嚏。
“还是先送你回去换衣服吧。”
抽张纸擦几下，顾云渺赶紧解释：“就是鼻子不舒服，问题不大。”
把合同推过去，顾云渺赶紧请他浏览。
客户并不着急，提醒道：“顾先生，你头上有片叶子。”
顾云渺一愣，赶紧抬手去扫。
来时走的林荫道，下这么大的雨，确实落下很多树叶。
他走得急，没太注意。
叶子是湿的，粘在后脑勺上，顾云渺半天没弄下来。
客户伸手拿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道过谢，顾云渺递去签字笔。
客户一阵哆嗦，搓搓手背，冷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云渺也突然感觉一阵冷意，似乎有谁在盯他们。
大厅寥寥几个人，都埋头干自己的事。
没人看他们。
顾云渺瞅到尽头的大窗户。
那里是咖啡馆的里间，苏晏桓请他的地方。
难道是苏晏桓？
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顾云渺不能确定。
这时客户的电话响了。
顾云渺再没心思管里间的情况。
客户似乎有一万个打断签字的理由。
先前遇到过这种事情。他跑几趟，客户又不签合同。
刚才说冷，难道是借口？
顾云渺如坐针毡。他揪着手里的背包，不小心捏到一个硬邦邦的盒子。
他拉开小袋子的拉链，拿出戒指盒摸了摸。
转移了注意力，他的焦躁减轻了一点。
客户匆忙走进来，忙不迭道歉。
客户有急事要先离开，签合同得再约时间。
得。
怕什么来什么。
顾云渺还能说什么？胡乱塞好戒指盒，满脸笑容地送客户离开。
好巧不巧，又看见不该见的人。
那天跟在苏晏桓身边的助理，脸上挂着礼貌的笑，请他去里间坐坐。
顾云渺没签成合同，正不自在，偏又遇到这么个让人心绪不宁的人。
圆溜溜的眼睛半眯着，顾云渺提着背包，迈着步子，跟上韩越的步伐。
苏晏桓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光落在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冰凉神色。
这眼神不带情绪，却无端让人起鸡皮疙瘩。
刚才那种寒意，真是苏晏桓的杰作。
顾云渺颇为烦躁，免了客套：“你没看见我衣服湿了？要说什么赶紧，我要回家换衣服了。”
“顾先生，这里正好有衣服，你可以先换上。”韩越把衣服送到苏晏桓手里，出去了。
顾云渺拉下脸：“苏晏桓，没话说就别浪费时间。”
他刻意表现得凶巴巴，希望苏晏桓识相些，别再纠缠，免得叫他难受。
苏晏桓拿出衣服，走过来，递给他，示意他去卫生间换。
顾云渺不稀罕这衣服，转身就走。
他动作很潇洒，奈何鼻子突然发痒，一连打了好几个。
真要感冒的节奏。
他以前体质很好。
自从妈妈生病，他没日没夜照顾，还要做设计方案。作息紊乱，睡眠不足，抵抗力下降很多。
他淋了雨，穿着湿衣服，很快就产生影响。
“顾云渺，去换衣服。”
苏晏桓的语气永远不带情绪，但是配上那张冰冷的脸，就赋予了一种命令感。
没签成合同已经够烦人，还感冒了。
听着前男友的命令，脑袋嗡嗡的，这谁能忍？
顾云渺根本忍不了。
他猛地转身，抬起下巴，圆溜溜的眼睛瞪成铜铃，射去一道犀利的目光：“你命令谁呢？”
“你。”苏晏桓竟没有否认的意思。
顾云渺嗤笑：“你谁啊，凭什么命令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苏晏桓。”
骂完心里更难受了，顾云渺咬住唇，转身去开门。
这次终于没打喷嚏，但是被一股力道拽回去。
一转眼，他和苏晏桓挤进卫生间。
苏晏桓从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想拉住他？天方夜谭。
圈住苏晏桓的手腕，他反手按下去，要把人推到卫生间的门上，抢回主动权。
然而，下一秒，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挣脱，将顾云渺转个身，禁锢住。
他背部贴在苏晏桓胸膛，能感受到强烈的心跳。
顾云渺：？
“要你换掉湿衣服这么难？”苏晏桓问。
顾云渺挣扎几下，纹丝不动，索性放弃，肩膀塌下来：“我为什么要穿你的衣服？你以为你是谁？”
苏晏桓掐住他的肩膀，把顾云渺转个身。
两人面对面站着。
“那你想穿谁的？”苏晏桓凝眸看过来。
顾云渺应声道：“谁都可以，除了你。”
“谁都可以？”苏晏桓重复一遍。
他的声音依然听不出情绪。
顾云渺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把自己拉进来。
他脑子犯病，还是对自己残存着微末的关心，怕衣服湿了加重感冒？亦或是有其他想法？
顾云渺试图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失败了。
苏晏桓眼底深邃，所有情绪隐藏起来。
明明知道他只是利用我，还期待些什么？顾云渺在心里大骂自己没骨气。
“苏晏桓，我们何必再牵扯？给我让开。”顾云渺挤出比刚才更不耐烦的神色。
“你很喜欢安排我的事？”苏晏桓又丢个问题出来。
顾云渺冷笑：“别自作多情，我安排谁也不会安排你。”
“所以，我要做什么，和你没有关系。”苏晏桓单手禁锢他，另一只手拿掉他的背包，放到洗手台，然后伸手捏住衬衫第一颗扣子。
顾云渺的衬衫穿几年了，扣子很好解。
苏晏桓摸一下，扣子就解开了。
这还是禁欲系高岭之花？重逢才见两面，竟然做这种事。
顾云渺死也想不到。
他想挣脱，根本动不了。
雪白的脸顿时染上红霞，他半天说不出话，胸脯剧烈起伏。
许久，他才咬牙切齿：“苏晏桓你是疯了吗？赶紧放开。”
“你管谁也不会管我。”苏晏桓再次重复他的话，“顾云渺，管好你自己。”
说话间，扣子全部解掉。
顾云渺衣襟敞开，露出雪白的胸膛，胸口的起伏特别明显。
他又气又囧，红色从脖子蔓延开来，流向胸口。
入眼全是粉嫩的白。
苏晏桓动作变得迟缓了。
“混蛋你松手！”顾云渺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把苏晏桓盯出个窟窿。
苏晏桓似乎感知不到他的情绪，自顾自脱掉湿透的衬衫，放在洗手台上，单手抖开自己准备的那件，套到他身上。
扣子全部扣好了。
放开他的手，苏晏桓双手绕到他脖子后面，仔细地整理领子。
苏晏桓的衣服比较大，最上面的扣子扣上，还能露出粉色的锁骨。
苏晏桓捏住领子，往后扯了扯。
领口堪堪遮住锁骨。
因过分接触，顾云渺屏息凝神，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仰着头，眼眸微垂，刺出犀利的目光。
苏晏桓松开他，轻启薄唇：“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何必这副样子。”
倒显得顾云渺自作多情。
顾云渺别提有多难受。
刚才，他把苏晏桓的表现尽收眼底。
从头到尾，苏晏桓的脸色没有变过分毫。
仿佛他这个人不配牵动苏晏桓的情绪。
只有不爱，才能做一个旁观者。
入局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三年前就该明白的道理，为什么还心怀期待？
顾云渺低头看身上的衣服，心头有千万只蚂蚁，一口一口啃食着他的血肉。
他以嘲笑的口吻问道：“苏晏桓，我现在没钱给你骗了，你做这些给谁看？”
卫生间安静，他的讥讽在里面回响，不绝于耳。
苏晏桓掀掀眼皮，不甚在意：“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的钱？”
这人甚至不觉得那是骗。
顾云渺的愤怒，在苏晏桓看来，恐怕很莫名其妙。
拿了背包，他从苏晏桓身旁挤过去，开门往外走。
苏晏桓没有拦他，无声地跟上。
外面的雨比来的时候还大，泼下来似的。
顾云渺走出咖啡馆。
苏晏桓拽住他的腕子：“和你一起来的人呢？怎么不送你回家？”
“管好你自己。”顾云渺甩开手。
话音落下，顾云渺又被拉回廊下，靠近苏晏桓站着。
“管不好自己的，好像是你。”苏晏桓说。
顾云渺没接到单都没那么生气：“别试图拿你那套歪理来说服我。”
“说了不管我，就别管我用什么理说什么话。”苏晏桓语调平淡。
这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从前那么沉默寡言的人，再见面，竟然一句接一句，没完没了。
关键是句句莫名其妙，句句都都很气人。
为了不被气死，顾云渺单方面和他绝交。
雨声震耳欲聋，顾云渺在大雨中当个聋子和哑巴。
沉默没能坚持太久，一辆黑色宾利停在廊外。
韩越送来黑色的大伞。
苏晏桓把伞挪到他头顶，牵着他往车上走。
“我自己回去。”顾云渺木着脸，直言不讳，“我不想坐你的车。”
苏晏桓无动于衷，拽他上车，扔一条毛巾到他怀里，淡淡道：“你倒是想坐那位的车，人家却没有载你的意思。”
顾云渺：？
这个人在说什么东西？
那位是谁？
他横苏晏桓一眼，靠在座位上装死。
苏晏桓不介意他的恶劣态度，从箱子里拿出药，拆出几粒，拧开一瓶水，送到他面前，让他吃。
这些行为，不适合发生在他们身上。
分手了还做朋友什么的，顾云渺可做不到。
顾云渺拒绝：“不用。”
“万一生病，顾姨会以为我报复你。”苏晏桓语调淡漠。
说起妈妈，顾云渺就乖乖吃下药。
他是不能生病的。
病倒了没人照顾妈妈，还会害她担心。
“去哪？”
“中心医院。”
顾云渺不想再纠缠了，赶紧各回各家吧。
苏晏桓顿一下：“顾姨生病了？很严重？”
“小病，不严重。”顾云渺不想告诉他。
到了医院，苏晏桓要进去看顾梦寻，顾云渺非常不耐烦地拒绝。
“我妈生病还要应付你？你折腾我就算了，连我妈都不放过？”
这话真起了作用，苏晏桓把伞给他：“夏天雨多，你打算一天湿几回衣服？找人眼光放高点，好歹要能接送你的。”
“管好你自己。”
顾云渺瞪他一眼，打着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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