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医院的路上,顾云渺去办卡,进店时被一个年轻人撞到了,道完歉匆匆离开。
顾云渺没在意,装好电话卡就回医院。
手机还没付钱,他暂时没显摆出来。
妈妈在休息,顾云渺躺在折叠床上,蒙进被子里,点亮屏幕。
壁纸是他自己。
他穿着鹅黄衬衫,抱一束黄色的小苍兰,比太阳耀眼。
毕业前一天,他去找苏晏桓商量拍照的事。商量完了,就拉着苏晏桓去吃冰。
路过某条小巷,黄木香从墙上蔓延下来。
是很漂亮的照片墙。
苏晏桓帮他拍了这张照。
二十二岁的他,锁在苏晏桓的手机里。
那人每天打开屏幕,就能看见他。
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顾云渺把手机捂在胸口,闭上眼睛。
今晚,他失眠了。
躺了一会儿,他索性起来工作。
直到窗户投来亮光,他才伸了个懒腰。
“渺渺。”顾梦寻醒了,颤颤巍巍伸出手。
顾云渺握住。
曾经保养妥当的妇人,如今瘦骨嶙峋,皮肤没有光泽。
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
“晏桓这几天没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他忙。”
“渺渺,”顾梦寻声音微弱,“你长大了,能照顾自己,妈妈很放心。”
顾云渺顿时鼻子发酸:“妈,你安心等手术。”
“渺渺,我这辈子,过够了。”顾梦寻摸摸他的脸,“唯一的遗憾,就是连累你……”
“妈,别说这种话。”顾云渺喉咙里塞一块铁,硬得发疼,“你好好休息,我等会儿要出去签个单,不舒服就叫钟宁。”
等顾梦寻状态稳定下来,顾云渺去商店买点东西,背着包去找林光启。
到之前的小巷子,顾云渺引那些混混出来,找到林光启。
城郊,破旧的废弃工厂。
灯光昏暗。
林光启躺在生锈的机器上,翘个二郎腿,抖着脚跟对面的人吹牛。
声音在破旧而空旷的工厂里回响。
顾云渺站在三米开外,冷眼看着。
他们父子之间,除了钱,没有别的话题可以聊。
这里都是林光启的人,不好脱身。
他让林光启找个安静的地方。
“就在这,快点拿来,不然,别怪老子对你动手。”林光启抄起一米长的铁棍。
顾云渺也了解他,索性不装了。
“那二十万还给我。”
林光启嗤笑:“怪不得主动找我,是那婊子要死了吧?”
“林光启,你再骂我妈试试?”
“骂她怎么了?她把我送进去的时候就该死。赶紧拿钱来,别他妈废话。”
二三十个混混围过来。
顾云渺冷声道:“林光启,我妈出事,你也别想好过。”
混混们都笑了,林光启笑得前俯后仰。
这种威胁,不痛不痒。
他们为非作歹,肆意妄为。
蹲橘子是家常便饭,死也不怕。
“渺渺,你二十五了,还这么天真?赶紧把钱拿出来,你要是磕了碰了,那婊子会提前归西。”
“闭嘴。”
林光启使个眼色,所有人扑向顾云渺。
混混们拿着家伙,气势汹汹。
顾云渺虽然练过,但是一对二三十,他终究没办法做到。
抬手制止他们,顾云渺取下背包:“你不就是要钱吗?我给你。”
突然的示弱不简单,混混们很警惕。
生怕他拿出不得了的东西,几十双眼睛死盯着。
顾云渺翻半天,掏出一个皮夹。
大伙这才放心。
拿出银行卡,顾云渺把皮夹塞回去。
这时,一股辛辣的味道肆意弥散。
众人还没反应,眼前一晃,尖叫声此起彼伏。
早知林光启有人跟着,他去买了辣椒面。
勉强干掉十来个人。
这路子已经不能说野了,简直是邪门。
谁都没做防备,眼睛差点没瞎。
剩下那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把最后的辣椒面抓手里,顾云渺屏息凝神,觑着包围自己的人。
他就像狼群里的小白兔。
“别挣扎了,把钱拿来,我就让你走。”
“你做梦。”
顾云渺孤注一掷,抢在话没说完之前扬起最后的辣椒面。
粉末撒出去,又是一大片尖叫声。
但还有人已经知道套路,躲开了。
顾云渺和他们打起来。
想着自己为医药费发愁,林光启却只会拖后腿,顾云渺疯了一样,力道比往常大了很多。
那些混混竟没干过他。
“顾云渺,你有种。”
混混们溜了。
顾云渺还没要到钱,不能让他们走。他加快脚步追上去,听见背后传来训练有素的脚步声。
几十个高大的男人闪现,朝着四散的混混追去。
这架势……
顾云渺回头张望。
两束车灯照来,黑色的宾利停在不远处。
苏晏桓迈步走过来,速度比以往快很多。
周围纷纷扰扰,他的步伐依旧从容。
顾云渺怔了片刻,想起手上的东西,赶紧藏到身后,拍掉残余粉末。
担心呛到苏晏桓,他往后退几步。
苏晏桓停在前面,侧着脑袋,往他身后瞧:“手受伤了?”
“没有。”顾云渺低下头,紧缩的肩膀勉强松缓。
苏晏桓再靠近,手探到他后面。
顾云渺急忙躲开,很不耐烦:“说了没有。”
看他脸色正常,苏晏桓不再坚持。
“先走。”
“他欠我钱,我要拿回来。”顾云渺转身,又要去追。
苏晏桓拉住他:“多少?”
“二十万,可能用掉了一些。”
“他们会要回来。”苏晏桓放软语气,握紧他的手臂,“你不能受伤,顾姨会担心。”
这话莫名有点安慰。
顾云渺抬头,看见有些混混已经被抓到了,便放任苏晏桓牵着自己,和他一起上车。
回到市区。
等红灯时,顾云渺启唇道谢。
苏晏桓转头看过来,姿态颇为放松。
他问:“怎么谢?”
能怎么谢?
顾云渺要钱没钱,要好话也说不出来。
妈妈等着做手术,他的费用还凑不齐,实在没心思去想这些。
他垂着脑袋,眼底流露深深的疲倦。
苏晏桓也没强求他回答,送他回医院。
一路上,两人默契地没说话。
快到医院,苏晏桓才主动开口:“顾云渺,以身相许吧。”
这句话说的比往常冷静。
顾云渺扭头看他。
这张脸很认真,和从前恋爱时一样,恍惚让人觉得,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但顾云渺知道,这不是真心话。
如同那四年,是带着某种目的。
戏耍,还是玩弄,或是为着他从前的失约来报复,顾云渺不得而知。
住院部灯光雪白,照得四周惨然。
顾云渺下车,走进医院。
苏晏桓跟着,他没管。
到了十二楼,顾云渺往十一号病房走去。
病房传来各种声音。
病痛的呐喊,悲痛的哭嚎,压抑的低泣……
顾云渺路过走廊,听得比往常真切。
他深吸一口气,拐进卫生间。
拧开水龙头,借冷水减轻手心的灼烧感。
他手掌通红,有些地方肿起来了。
苏晏桓抓起他的手:“怎么弄的?”
“没事。”顾云渺抽回来。
话音落下,苏晏桓拽着他往外走。
“苏晏桓,你放手。”顾云渺压低声音,“洗一下就好了。”
这混蛋又拿他的话当耳旁风,紧紧握住他的腕子,穿过长长的走廊,看医生,开药。
坐在无人的大厅里,苏晏桓拿出药膏和棉签,拆开来。
“我自己来。”
“别说话。”
是手疼,不是嘴巴疼。
顾云渺瞪苏晏桓,忍着没骂。
冰凉的药膏覆盖红肿,有效减缓了火烧火燎的感觉。
苏晏桓轻轻吹了吹。
凉凉的风拂过掌心,顾云渺没由来颤了一下。
装好东西,苏晏桓叮嘱:“洗了手都要涂。”
顾云渺瞅着手心,没应。
回到病房,他把东西放下来。
钟宁想跟他说话,见了苏晏桓,便不说了。
顾云渺坐到床边,观察妈妈的状态。
她睡着了,发出艰难的呼吸声。
坐一会儿,苏晏桓看眼手机,说:“出去拿东西。”
韩越送来一张卡。
“东拼西凑了十万,剩下的被林光启用掉了。现金不好带,我存在这里。”
告知密码,韩越独自离去。
捏着银行卡,顾云渺的手微微抖动。
他登天都难做的事,苏晏桓只是一句话,就能解决。
真是可怕的差距。
“回去吧。”苏晏桓走了。
顾云渺跟上他的脚步:“送你上车。”
车子在露天停车场,他们很快就到了。
夜深人静,停车场没人。
“到了。”苏晏桓提醒。
顾云渺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停车场的灯光不亮,却照出一双透亮的眼睛。
顾云渺捏着衣角,尽量心平气和:“苏晏桓,我没办法回报你什么,更不会和你结婚。”
“所以呢?”
“所以,你的帮助给我造成了困扰。请你,别再帮我。”
苏晏桓目光锁住他:“手术费怎么办?”
“不要你管。”顾云渺咬唇。
“不要我管要谁管?”苏晏桓问。
“你怎么管我?用你的钱和势逼我和你结婚吗?我是缺钱,我更可以为了钱和你在一起。可是苏晏桓,你从来没爱过我,结婚干什么?玩弄我吗?”
停车场死一般寂静。
两人的呼吸声异常分明。
苏晏桓凝视他,良久,惘然道:“顾云渺,那四年,白认识了。”
“不是白认识,是从来没认识过。”顾云渺自嘲地笑。
两人各怀心思。
寂然无声。
晚风拂过,吹动两人心头的不平。
苏晏桓深深看他一眼,打开车门,独自上车。
他启动引擎,却见顾云渺拦住去路。
“让开。”
顾云渺低声说:“你帮了我的忙,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除了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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