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辛兰能看出云嫂的不同于以往,那脸上的伤,无孔不在。她不擅宽慰,宽慰又难免会有打探哥嫂**的嫌疑。又打不通她哥的电话,就每天装作什么事没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照常回家,照常收拾屋子并陪侄子写作业,偶尔还会买一些热卖的冷冻食物烧来吃,希望她嫂子吃了能开心一些、能长胖些。云嫂越来越瘦,瘦得手上没有一丝血色,脸上都见不着肉了,两侧都有了一处凹陷。
在此之间,云辛兰也会给她哥打电话,总是忙音,发短信也不回。
见刘扣扣又在往外送纸板,云辛兰小声说:“上回都罚你钱了,你干嘛还这样?!”
“老宋就是抠,越有钱越抠!嘁,和我们打工妹争这点蝇头小利,他也就开得起这个超市了!以后我TM都等他不在的时候弄。他又不上货,他知道多少纸板的?”刘扣扣看也不看云辛兰一眼,脸不红心不跳的,熟练地踩平又压实那些纸板,用绳子捆起来。又用一根绳子连接了套在肩上,拖动那一叠厚厚的纸板,绕过办公室,绕到后门的入货通道,交给了等在外面的黄头发男朋友。回去,见到还在不安的云辛兰,重重地拍拍她的肩,摆摆头、晃晃肩就往她的日化区走,不屑地说:“这个纸板子本来就该我挣,你搞这个吓尿的样子干嘛?我要不搞这些,我的锅碗瓢盆哪里来?我男人怎么养?我又不像你,你有哥嫂兜底。我老妈又不给我钱的,我只能自己租房。老宋就给你赚提成不给我,我一个月680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吃屎啊?”刘扣扣总是这样言语无忌,在那暗黄色的、夸张蓬松的短发下面,那张比她年龄还要成熟的脸上,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
为了让云嫂开心一点,云辛兰答应了去相亲。她心里有了灵活主意——见了就说没看上。
当云辛兰答应相亲并把日子定在一个星期以后,云嫂脸上也终于有了喜色。
为此,云辛兰也展颜了。她心里为了嫂子的展颜而欢悦,却没意识到她为了别人的一时欢喜而抛却了她自己的原则、没能守住她的初心。她这为了别人欢心就可以委屈自己的性格与做法,迟早也会让她成为那个不开心的人。
云嫂好了许多,云辛兰的心思也终于转到学习上来,却怎么也找不到课本。姑侄俩翻遍了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没找到。云辛兰猜想是家中进贼了,又觉着贼不可能偷课本,就想着去问问她嫂子,又不敢,就一直失魂落魄着,直到确定那些课本彻底消失。大泽镇没有书店,买不到那些书。黎佳还告诉她:他们这边的是苏教版,跟你老家的课本不一样。云辛兰只好写信问老同学要。
云家两口子双双出现在好运超市。云嫂拉着服装区的承包老板巧言要优惠,云健跑到食品区找到了云辛兰。云健冲云辛兰神秘一笑,说她嫂嫂找她有事,有大喜事。云健的脸上有着既尴尬又强装啥事没有的复杂之色。
云辛兰见哥哥好好的存在着,还和嫂子一起来找她,猜想他两人和好了,也就什么都不问,只乖乖跟在她哥身后。
服装区。云嫂满脸的喜气,晃着一件粉色的短袖招呼着云辛兰。喜气洋洋地说:“我是说,你马上就过生了,我和你哥哥也没给你买个像样的礼物。我看这个衣裳好看,还适合我妹儿穿嘞,你快去试一下,好穿的话我就去付钱。”
云辛兰一脸懵,她生日还有两三个月呢,怎么就马上要过生了?
云嫂见云辛兰慢慢吞吞的样子,又急了,三两步将云辛兰拉进试衣间,比划着就要脱她工作服。
云辛兰犹豫着,还是鼓起勇气叫云嫂出去,自己拉紧帘子试了那粉色的衫子。那衫子蕾丝质地,却有着云朵般的触感,穿在身上很舒意,云辛兰用她那略带茧子的手抚摸着,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好衣服的好。
外面的人都等得没了耐心,云辛兰还是没敢拉开帘子走出去。
云嫂急得没法,在确定小姑子已经换好衣服的情况下一把掀开帘子,将云辛兰从试衣间拉出来。
云辛兰借故用双手去整理被帘子划乱的发,双手久久不肯放下来。
“是多好看的!这个衣裳,与我妹这张脸是多配的!给?”云嫂转脸去看云健。对着云辛兰笑得花朵一般的云嫂,在对上云健的时候,那花儿立刻变回平平淡淡的、不见一丝血色的脸。
“是好看,是比她从菜场买的那些衣服好看。我妹儿还是要多穿一些好衣服的。真是人靠衣装啊!”云健又说起了他的黔式普通话。
云嫂见云辛兰别扭,上前拉开她故意遮挡着的双手,说:“妹儿呢,你这是做啥呢!”
云辛兰仍是交叠着双手,捂着脖子以下的裸露在外的肌肤。
云嫂了然,无奈地笑,说:“憨包诶,这才露一点点就不好意思,那别的那些妹儿都露到这了,她们咋不挡嘛?你那个扣扣儿不就是嘛!”云嫂说着,拿手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欲以行动和身边实例劝云辛兰接受他们认为好看的衣服,他们认为适合相亲的衣服。
是的,云健回家第一件事,夫妻俩就商量给妹妹云辛兰做形象改造。首先,得有像样的衣服和鞋子,头发也去搞一下,这是云健的意思——他认为他的妹妹太土了,来城里这么久,一点城里女孩子的洋气样子都没有。
眼下云辛兰身上这一件,是挑剔的云嫂唯一看上的、且打折后价格也很美丽的、适合他们妹妹去相亲的衣服。可妹妹这个憨包却直直转身进试衣间,拿出来就还给了服装老板娘。
问她理由,她一会说现在天冷,穿不了;一会说太贵了。就是不肯说出她心疼嫂子的钱,更不敢提一句衣服的领口低,她穿着不自在。
云嫂也不和云辛兰硬来,递给云健和老板娘一个眼色,又拉着云辛兰试了一双黑色的圆头皮鞋。云辛兰就像个木头人一样,被云嫂拉着坐下又站起,又转圈又跑跳的。
云嫂悄声和云健说:“还可以,给?最好是白色的。”
云健上下打看他那穿着褪色棉袄和泛白裤子的妹妹,点点头又摇摇头,露出一口大白牙,操着他的黔式普通话说:“我看还是那个酱红色的好一些嘞!”
最终,为了云辛兰好搭配,云嫂还是给买了那双圆头的黑皮鞋。
一件衣服一双鞋子花了云嫂整整80元的巨款,这使她的心当场剧痛。转而想着那个憨包小姑子的形象好一点了,相亲的成率也大多了,心里也就好受些了。
“心蓝,你哥哥嫂嫂今天特地来给你买衣服,不会是为你相亲买的吧?”黎佳一边看云辛兰按键称重,一边打量她的神色。
云辛兰听如此说,转脸,对视,又回转脸,心下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进的都是不好的货,我都没看到一件像样的衣服。你哥嫂既然想催着你相亲嘛,应该带你去买个阿莲呀,那才配你。”黎佳口若悬河着,那好看的眼睛仍在云辛兰身上来回。
“阿莲是什么?”
“阿莲都不知道!你连阿莲都不知道?你... ...阿莲是卖衣服的,他们家的衣服都是粉粉的甜美风,少女款,配你这粉粉的脸,最好看了。不过,我觉得他家衣服的颜色太土了,这年头穿那样粉的衣服,又不是幼儿园小女孩... ... 他们家也有穿着好看的白色和粉蓝色,你不是喜欢蓝色嘛。不过,就是贵了点,你肯定不舍得,你哥嫂更加不会舍得。”黎佳说着就去打量云辛兰脚上那双老棉鞋一般的靴,想着她从菜场买回来这鞋子时喜气洋洋的样子,直摇头。黎佳想不明白,这人为了省钱,衣服鞋子总是凑合,从来不打扮,不知她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云辛兰却没注意到黎佳的表情变化,手里忙着,头也不回地问:“多贵啊?”
“也不贵,就两三百吧,也有六七百的。对于你来说,一个月工资可以买好几件了,不贵的!”黎佳语气淡淡。
“那一定是很好的衣服,不然不会这么贵!等以后读了大学也挣钱多了,我再去他们家买衣服。”云辛兰嘴角不断上翘。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作为一个华茂年华的女孩,云辛兰自然也是欢喜那些漂亮、精致的服装的。不是她喜欢去菜场淘便宜货,是因为她的工资有更要紧的用处,而姐姐和嫂嫂也并不富裕,也并没有太多又时尚又保暖的旧衣给她穿。
“哟... ...还读大学呢,马上就要被卖给人家做小媳妇儿了,还读大学,做梦吧你!”刘扣扣甩着蓬草一般的黄色短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冷不丁就从云辛兰背后冒出这话。
云辛兰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吓得身体一颤,回头对上扣扣那几无表情的脸,抚着胸口,身体放松下来,又回头去理货。
“哎呀你别吓她!人家禁不住吓的。不是你让她去见的吗?还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现在又来吓她!”黎佳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推了一把仍旧站在云辛兰身后、一动也不动的刘扣扣。
“我?你确定?你确定是我?”双眼无有一丝波纹的刘扣扣拿食指指着她自己那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扣扣的白,是健康的,也是大泽镇人所皆知的。
“就是你!不是你还是我啊!”黎佳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转身就往她那最闲的酒水区走去。
老天可能是想把天上的水都倒下来吧,这几天总是下雨,下得那些业务员们都不往好运来了,原本冷清的酒水区就陷入可怕的静。
黎佳就欢喜跑出去找云辛兰,因为云辛兰那里贩卖着人间的烟火,是最热闹处。
大泽镇,无论男女老少,都欢喜去好运,顶顶欢喜去云辛兰负责的区域。要么称点可口的零嘴,要么买点包装好的冻货。他们都知道好运超市的东西是大泽镇最好的,冻货也蛮蛮好。个么食物摆上桌,只要提一嘴好运,啊有派头个。所以,云辛兰所负责的食品区总是热闹的,是很难让人感到无聊和打瞌睡的。
一直忙碌总比无聊得站着打瞌睡要好,最好是能和顾客多多的扯老空(闲谈),那就没有比这更解困的了,这就是黎佳喜欢跑出去找云辛兰的原因。黎佳不喜欢匪气的扣扣,嫌她说话随意且粗俗,嫌她总是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却又说着世界上最伤人心的话。故而,每当扣扣去找云辛兰,黎佳总会体面的找个借口躲掉。
巧了,扣扣也看不惯黎佳。每当黎佳去找云辛兰,她扣扣总要腾出空来找云辛兰扯扯淡以逼退黎佳,让她黎佳不敢在云辛兰面前秀优越。
黎佳也察觉了,见到扣扣再也不客套了,多数时候是转身就走。
“嘁!”扣扣冲着黎佳离去的地方撇嘴。她心里藏着一包无名气,又不想撒给云辛兰,只面无表情地指着云辛兰,一字一顿地说:“你记着,不......是......我... ...让... ...你去的... ...你就等着!你等着,啊,等着!”说完,跨着大步离去。
云辛兰不明所以,一会看看扣扣离去的方向,一会看看黎佳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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