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礼与浇花

他们一起穿过喧闹的街道,走过充斥着霉味的小巷,来到平原上惯见的、四周无遮的田间水泥路。装着几粒枇杷的袋子被大泽村刀子一般的风吹得直晃荡,要不是石良力气大、拳头又捏得紧,怕是一个不小心就要给刮跑了。

石良操着标准的豺声,追着云辛兰问:“你干嘛一定要回去上学啊?不现实的哇!”

云辛兰问:“怎么不现实?我爸妈供我吃力我才跟哥嫂出来挣钱的,我一个月能挣近两个学期的学费呢,我自己都能挣,为什么不回去上学,上学不好吗?”

“嗨... ...不是不好,是不现实。钱嘛是好挣的,学上了又不一定有用的,再说上学又不是只有回老家一条路,你还可以函授、夜大啊!”

“函授?函授是... ...需要怎么做?”云辛兰第一次抬眼去对上石良那张岁月痕迹极深的脸,眼里写满了问号。

“嗨... ...说了你也不懂,就是成人高考那些咯,哎呀... ...这个... ...也麻烦的,下次我跟你说。”石良看到云辛兰急于获取有用信息的好看的一张脸,心想着此刻正是要电话的机会,立刻说:“这样吧,我们留个电话,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石良自信地摸出手机,作势要按键,问:“你电话多少,我打给你。”

云辛兰见石良如此,想着本来这次相看只是为了应付嫂子,就犹豫着没开口,又不好意思果断拒绝,好半天才鼓足勇气挤出一句:“要不,我还是告诉你电话号码吧!”

石良就得意的记下了云辛兰的电话号码,备注为“超市小妹”。心里得意的想:山里妹,也太TM好忽悠了。

石良跟着云辛兰回了云家,进屋就大叉腿坐在那唯一一张圈椅上,再也不肯挪动屁股。他一颗颗剥着那为数不多的枇杷一边往地上扔枇杷皮,一边潇洒地往云家干净的水泥地面吐枇杷核,那大个的棕褐色的枇杷核就一个个在灰色的水泥地面比赛似的打起滚来,绕着一堆堆浅黄色的枇杷皮,显得特别突兀。

小果听说有西瓜吃,欢欢喜喜冲出房间。当他看到那个又老又丑的老男人还在,眸色暗淡下去,拿了一牙西瓜就又急急进屋了。

云辛兰洗好并切好西瓜,尽数拿出去放到石良旁边的矮桌上,见到满地的枇杷残骸,不好对石良说什么,只好拿起一张纸巾,弯腰去将一颗颗的枇杷核和一片片枇杷皮给一一捡拾起来,一并丢进垃圾桶里。

那地,虽是简易的水泥地,然而云家人却极爱惜,住这里几年就干净了几年,云健每天早晚都要拖一次,拖得清爽干净,干净得可以照见人影。

云辛兰最见不得家人的劳动的果实被破坏,尤其见不得屋子里有一点脏乱。也不顾忌客人的面子了,先解决眼前难以忍受的事要紧。既不能命令或责怪他人,就只好自己去收拾了。为此,她不得不起身再去洗手间好好地洗了一遍手。

石良见云辛兰如此,就将嘴里那颗枇杷核吐到了原本就在他脚边的垃圾桶里。心里嘁道:山里人,穷讲究!

继而又皮笑肉不笑地对坐在餐桌另一边的云辛兰道:“你吃啊,这枇杷不错!”说着就不客气地拿起盘里最大一牙西瓜,埋着脸、大口且快速地啃起来,那吃西瓜的响亮声响彻屋檐。

云辛兰看着塑料袋里仅剩两粒的枇杷,拿起一颗剥了皮,品味了一番,点点头,表示石良说得对,确实好吃的。

石良如饿狼碰到美味的羊肉,三两口就吃掉了最大那牙西瓜,又去拿第二块,看也不看云辛兰一眼,大声说:“现在是好时代了,山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枇杷也能卖上高价了!在我们这,这东西瞧也没人瞧一眼的。”

云辛兰只好礼节性地点点头,应和着。

小果冲出来把瓜皮丢进垃圾桶,在拿第二块西瓜的时候,凑云辛兰耳边悄声说:“姑姑,他吃东西像猪一样。”

云辛兰忍住笑,拿眼神示意小果注意点——别让人听见了,得罪了他。

“唉,小子,说什么呢?你怎么不坐这来吃啊?”石良大口啃着西瓜,斜眼对着小果。

小果不理他,抱着一牙西瓜转身就进父母的房间,隔一会就从门框边探出头去看看桌上的西瓜,眼见西瓜是一片又一片的减少,而那个老男人还没有停嘴的意思。小果想出去阻止那个老男人少吃一点,又不敢,只好不断地出去搬西瓜,直到父母床头柜上也摆着几牙西瓜,他才放下心来。

石良这边的桌子上,乱七八糟的尽是他刚刚啃完的西瓜皮,还有几张浸过西瓜汁液的纸巾。

云辛兰看着那场景,心里十分难忍,想要亲自动手将它们推进垃圾桶,最终没好意思,想想还是算了,等他走了再说。

石良还在自嗨地跟云辛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他自己先嘻嘻嘻地干笑了好一阵。

云辛兰却如坐针毡,很想石良能快速离去。夜已深,她要帮小果看作业,还要洗一些衣物,实在没空陪他闲聊。可老家父母教的规矩犹在耳——家里有客人来,不管欢迎不欢迎,都要客气、周到地招待好,陪伴好,这是礼。

为着这,云辛兰也只好陪着石良枯坐着,还要不时应和。

好容易等到石良起身离去,姑侄俩都以为他要起身回自己家了。

没想到石良只是出门去那个风刮得呼呼的通道去小便了。石良就像大泽村所有老男人一样,拉开裤子拉链就尿。不管身前身后是否有妇女和儿童,就那样叉开双腿,挺着腰,对着墙壁、对着农田的麦苗,一点也不知羞地尿。

这晚,他明明已经知晓了云辛兰家的洗手间所在,却也是如往常一样出得门去,随意地解开裤子,挺着腰,对着那墙根一丛丛的花儿,一阵旁若无人的释放。接着,裤子还没提好,皮带还没扣好,就走进云家大门,一边往圈椅去一边扣皮带。

正在收拾石良的瓜皮的云辛兰见他又回来,又见他在扣皮带,就知道他和大泽村那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一样去外边小便了。心里涌出强烈的不适,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尴尬地笑。

还没人请他入座,石良就手也不洗的大叉腿倒在圈椅上,拿起那仅剩的一粒枇杷,三两下就剥了皮抛进他自己嘴里去了。

以为石良已经离开,欢欢喜喜拿着作业等在姑姑身旁的小果。见到再次返回并再次像口香糖残渣一样黏在圈椅上的老男人,就立刻收起笑容立在原地,动也不动。小果犹豫了好一会,趁石良将那颗枇杷抛进嘴里,才说:“叔叔,你刚干嘛去了?”

“‘浇花’啊!嘻嘻嘻... ...嗯... ...好吃,这枇杷好吃。”眼睛却上下扫视着云辛兰,观察她的表情,却碰了个冰冷。

小果不说话,撇着小嘴鄙夷地一笑,就嫌弃得躲进了房间。

小果听石良还在吹牛不肯走,就一会让姑姑给他讲题,一会让姑姑帮他找牙刷和睡衣... ...明明他们家的牙刷和杯子都整整齐齐排列在洗手池一侧,明明他的睡衣就平平展展地叠放在他们床头... ...

就算如此,石良还是没有半点要挪出那个圈椅离开云家的意思。

直到小果洗好澡,大喊道:“姑姑,你的洗澡水我给你烧好了。”小果希望通过这一句话“赶走”石良。

然而石良却意会不了小孩子这句小心机的话,反而满是好奇地走进洗手间去查看云家是用什么烧水。他对着桶里那个曲里拐弯的东西,惊讶道:“咦... ...这是个什么东西?这也能烧水?”

“热得快!放桶里只要一会就可以烧开了。”云辛兰在原地客气地回应。

“哦,我们这边都太阳能了,谁还用这个?!”

“我们一直用的,一会会就有热水用,很方便的。”云辛兰还是端坐在桌边的矮凳上,身体转向洗手间的方向。不能请他立刻离开,又不太想应付,碍于礼节罢了。所以,这一晚,石良钉在圈椅上多长时间,云辛兰就在小凳上捱了多少时间。

“这东西,也就你们这样的人家用,我们这边的人家都不用的。”石良再次强调,脸上带着一丝丝优越的愉悦神色,继续将自己钉到了那个宽宽大大的圈椅里。

小果屏气凝神,最终还是随着石良的再次入座而再次失望。没办法,小果只好开口跟石良直说:“叔叔你回去吧,我们要睡觉了!”

“啊?这就睡觉!这才几点?你爸妈不是还没回来嘛!”石良的声音夸张地放大,翘着二郎腿,还从桌上牙签筒抽出一根牙签剔起牙来。

“我爸爸妈妈马上回来了!”小果的语气冷又硬。

一听说云辛兰哥嫂要回来了,石良才很不乐意地起身离开。走的时候,牙齿上还塞着那根牙签,龇牙咧嘴地对云辛兰说:“我们家近的,就在那里。”石良指着云家斜对面的方向。

云辛兰礼貌性地笑笑,应付着,笑着将大门关上。

小果也开心的原地起跳,对云辛兰说:“姑姑,这下你可以去洗澡了,他不敢来了!”

姑侄俩又击掌笑了。

云辛兰望着桌上空无一物的西瓜盘,叹气。

小果飞一样从父母房里拿出几牙西瓜,摆在盘里,笑说:“我早就知道他不会留的,我给爸爸妈妈留好了。”

云辛兰欢喜地摸摸小果的大脑袋,又勾勾他的鼻尖,感叹机灵的小果比她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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