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嬉皮笑脸地侧着脑袋招呼道：“又见面了。”
林念右手握拳，冲着他的脸面毫不客气地招呼了下去！
底下的抗议和骚动比刚才更为强烈，偏激的百姓开始拦下马车寻找爬上高台的方法。骏马的嘶鸣声化作一道道刺耳的旋律在近处响起，仿佛为沉寂已久的百姓点燃了斗争的狼烟。他们开始内讧、开始相互推搡，一部分为了维持马车的前行守护在车旁，而另一部分则千方百计地想要凑近车旁。高台上的两人在纠缠打斗，底下的人也跟着效仿，他们互相拉扯着对方身上的白色斗篷——这将是在安宁日赐予对方最恶毒的诅咒。
方才用尽全力的那一拳在曼珠的脸颊上留下一团红印，林念头上的白色兜帽因为幅度过大的动作而糊住了双眼，他随手往上抬了抬，举起右手的胳膊就要再添上一拳。这时，曼珠推手阻拦道：“先别打！你仔细看看那个人。”
林念面色僵硬地看了一眼，低下头咬牙问道：“你……你把她给闷死了？”
“让你仔细看，不是随便瞄一眼。”曼珠无趣地翻了个白眼道，“我没绑架楼素，这是另外一个人。”
林念保持着掐脖子的动作，半信半疑地打量起来。
虽然乍一看十分相似，但若是将五官分开细看却是哪哪都觉得不像。林念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楼素的样子，果然得出了曼珠话语里的结论。
的确不是楼姑娘本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楼瑾和楼素，当年花满堂响当当的招牌姐妹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我没问你这个！”
“何大人想要却得不到手，你说如果楼素和楼瑾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他会选哪个？”
“我说了我没问你这个！”林念压在曼珠身上道，“这人是死了还是活了？你居然……把她埋在大米里？！”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又不是真的楼素。”
“不管是不是楼姑娘，这尸体在这里就是事实！”林念指向高台之下说道，“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神圣，你居然在他们认为神圣的大米中……”
“我没杀她，是她自愿求死的。”
“什么？！”
“家里的人都死光了，就她一个活着也没什么盼头。”曼珠反握住林念的手腕道，“恰巧她和楼素有七分相似，我就动动手指帮她实现了这个心愿，也好带着她的尸体去向何大人讨要最后一份赏赐。她在恰好的时间点送上门来，这可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林念挣脱他的钳制，又是一拳挥了过去：“不管她是不是自愿，最后不还是死在你手里！”
曼珠嘴角已然渗出了血，却依旧无所谓道：“她应该谢谢我，我让这一切都变成了一种享受。我先用薰香将她迷晕，确保她不会醒来后再藏在大米里把她闷死，她本就得了重病身体虚弱，我只是提早将她送走而已。”曼珠一根一根抚摸着林念的手指，轻笑一声道，“能死在‘易粮仪式’上的福米里，死前又有我的奇香作伴，这都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以为你们早就猜到了呢。”曼珠挂着浅笑说道，“我还以为你跳上来是来帮我的，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粗鲁啊。”
“帮你？你的目的真是要他下水？！”
“哦？看来你不知道？”
曼珠吃惊了一瞬，但很快就换上了一副饶有兴致的眼神打量起林念。他感觉到掐在自己脖子处的力道已经松了一些，便扭动了几下从中争取了一丝活动空间。
“看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说？”曼珠撑起自己的上半身说道，“那个吴家公子没提醒过你？要注意‘往生小鬼’。”
“他们没有离开啊？”
安岚凑近萧歌身旁道：“如果他们的任务只是为了羞辱两位老人，那现在目标已经不在了，应该也没有理由待在这儿了吧。”
“仪式已经开始了。”
“是啊，开始了。”安岚侧身朝向马车驶来的方向说道，“还离得很远呢，何伟业的马车要驶到我们这里来还有很长时间，说不定林念他们已经将事情都解决掉了。”
周围的“金边斗篷”和他们一样站立在原地静止不动了，除却没有拿出袋子或其他器皿承装福米这一点，看起来就和普通老百姓无异。萧歌一边注意着他们一边说道：“他们没有跟在何伟业旁边，难道不是来护卫他的？”
“护卫有很多种方式，何伟业身边一定也不缺。这些人说不定还是因为我们才走不开的。”安岚向他们团聚的那处扫了一眼说道，“不和我们对视还避开视线，是明晃晃的监视啊。”
按原本说好了的计划进行，他们分两路散开之后，林念和吴兰泽会在事情闹大之前第一时间擒住第二台马车上的何伟业，等到行驶至萧歌和安岚的所在点后再接头，将何伟业神不知鬼不觉地替下，完成一次秘密换人。
在这其中他们考虑过许多种突发事件，理所当然君离和曼珠可能会插手的情况也考虑了进去。所以萧歌和安岚还需要保证在马车驶来之前将所有可能的隐患全部清除。
这些意外的“金边斗篷”们无疑就是现在最大的隐患！
要先铲除他们吗？萧歌和安岚无言对视着，可谁也不敢先下那道决定。
如果他们现在就动手，这种混乱会影响到林念和吴兰泽那处吗？
“那里！那里！是什么东西啊？”
周围人们谈论的声响传进耳朵，就连保持不动的人群一时间也有些推搡。萧歌挤开前排不知情况的某人，刚一脚插入就看见远处驶来三辆小车。这三辆小车分别由三头小驴拉着，从外看几乎和那驮着大米的大马车一模一样，只是高度不过是前者的三分之一，看起来就像是缩小版的仪式马车。
领头的不该是不明来历的三辆小马车，宴和寺方丈的头车去哪里了？！
萧歌伸长脖子看向远处，伴随着头车前行的击鼓声还在远在天边。头车的移动便代表着整个“易粮仪式”的进度，头车是“始”，绝无可能有先于它的东西出现。而眼下这三辆小车居然不偏不倚就停在了他们面前——没有车夫没有牵引人，从旁人看就是没有受到任何指示，牵车驴就这么突然停下了！
是他们干的？萧歌猛地回头朝“金边斗篷”们看去，可那一大群人看到小马车完全无动于衷，也看不出在斗篷底下有没有做些操控驴的手势……
“不太对劲。”
萧歌听身旁的安岚如此说道。
紧接着一只手重重地压在了萧歌的肩膀上。
“他们没有反应就说明他们知晓这个情况。我去把领头人抓了问问。”安岚捏了捏萧歌的肩膀道，“你看着车，有情况就随机应变。”
说完他裹紧斗篷，闪身藏进了人流之中。
身旁有人站立不稳，“嘭”的一下撞向了萧歌的后背。这一撞反倒将萧歌拉回了现状之中。参加易粮仪式的百姓很多都陷入了惊慌，有的人嚷嚷着要找何大人说明情况，有的人则招呼起旁人打算先合伙将挡路的小车挪到其他位置去……但众说纷纭却始终没有人先一步行动，远处的击鼓声又近了一些，给三辆小车的时间也就变得更加紧迫了。
就连四周的空气也凝固起来了，萧歌绷紧了身子观察周围，却没想到突然从耳旁炸出了“哐”的一声！
第一头驴拉的车厢突然炸裂，木块碎成四分五裂击倒了人群，紧跟着竟是整整一箱的福米如海中波涛般向四周漫开！
就算是在粮仓也见不太到这种场面！人被海淹不是稀奇事，可被大米淹没脖颈却实属罕见！离得近的人一击便被埋在了底下，被人捞出来时鼻子嘴里全都被大米填塞，俨然一个承装福米的移动器皿！仅仅爆炸一个还没有结束，当更多人扑上去捡装福米时，第二个车厢在这时炸裂而开！
“退后！离远点！”
萧歌的叫喊声淹没在大家的尖叫声中，第二个车厢炸开时扑涌而出的再不是颗粒爆满、晶莹剔透的白色福米了，那一车厢的猪血带着一股浓厚的腥味喷射出来，溅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就连稍远一些的萧歌也没能幸免于难。萧歌顾不得整理自己的形象，区区抹了把脸就立刻冲进了前排，他一直想着那第三辆车，如果每一辆车里装的都不一样，那第三辆里……
寂静声突然覆盖了一切，萧歌随着大家一起抬头往天上看去，只见一张张白色的往生钱正飘落下来。
往生钱……是白色的往生钱……
又是“哐”的一声，第三个车厢炸裂了！
飞击出去的木板硬生生插入了一名男子的胸膛，那男子两眼一翻，瞬间毙命！然而众人的尖叫并不因他而起，而是从爆炸中落出的满满一车厢的尸体将众多活人压在了底下！本去拾捡福米的百姓什么都没捞着，却因为奇怪的猪血而被迫与尸体染成了同一颜色，他们被压倒在尸体下慌乱无措地挥动着臂膀求救，却像是死尸复活那般散发出腐蚀与溃烂的气息……
“‘往生小鬼！’，是‘往生小鬼’啊！”
那一声叫喊点燃了大范围的尖叫，尖叫声此起彼伏，如波涛般不断向外处蔓延。萧歌的耳朵里已经听不见其他任何话语了，“往生小鬼”这四个字如同魔音不断在他周身盘旋，他抖着嘴唇找寻安岚的身影，看见对方正拉着一个“金边斗篷”说着什么……
被他注视的人突然投来了视线，手中攥紧的往生钱被风吹到了空中。
苦涩的血腥气在口中弥散，萧歌曲起手指放入嘴中，吹响了不愿响起的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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