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顶在头顶,阳光的热烈照射得每一个人心烦意乱。成敛扯了扯贴身的衣襟,蹲下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他拧开腰间垂挂的水壶,仰头一倒,舌尖只可怜巴巴地汲取到唯一的一滴甘露。
身边一位看着年龄稍大一些的男人欲将自己的白水分予她一些,手都伸到面前了,成敛见状立刻摇摇头谢绝了对方的好意。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平白接受这份美意反倒会使旁人出现莫须有的误会,这些不对味的流言蜚语处理起来就更加麻烦了。成敛抬头看着对方略带羞涩的表情,立马就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转过身背朝男子调转了一个方向。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难得在树荫底下乘到一会儿风凉,突然炎热起来的天气也大大消减了人们谈话的热情。成敛挺直了腰背扫视一圈,发现这队伍比起她刚开始加入时又壮大了不少。
短暂的休息过后,一个秃头青年从席地而坐的人群中站了起来。
成敛抬眼一看,站起来的可是他们这队伍里的风云人物,也是最重要的领头羊——俞葛。
“兄弟们,我们马上就要进入龙吟镇了!”俞葛摊开双手高声叫喊道,“杏花馆!这世间名声最响的医馆!就在龙吟镇里!”
成敛用低头的动作掩盖住自己克制不住的白眼,接下去她将第六次听到从俞葛嘴里冒出相同的话。
“它杏花馆!表面上医治百姓、悬壶济世,其实暗地里就是要搞垮其他的医馆,一家独大!这现在有钱没钱的百姓,只要一想到生病,首选肯定是杏花馆,那其他老实本分的小医馆还怎么活?根本无人问津!第二点!他杏花馆的馆主可是亲口承诺过,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天,‘八仙过海’就会永远举办下去,这就必定会吸引五湖四海的大夫来到此地。把大夫们都吸引过来的结果是什么?大家都好好想想!就是因为它,我们尕村的百姓在吸入柳絮之后跑遍全村都找不到一个大夫,活活熬死了大半个村的人!多少家庭家破人亡,全都是拜它杏花馆借刀杀人!”
一块煎饼翻来覆去也得焦上两面,几句话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也着实让人耳里生了茧子。可成敛一人受不住,并不代表在场的其他人也受不住。相反,他们甚至还对着俞葛的喋喋不休乐在其中。
“借刀杀人!借刀杀人!”
俞葛拍拍手止住底下人的呼声,道:“它一个普普通通的医馆,怎么能沾染上杀过人的罪名?我们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我们离龙吟镇近了一点,也就离成功更近了一步!我要再提醒大家最最重要的一点……”俞葛打了个响指拉回所有人的视线,他解下缠绕在脖子上的布巾,露出了脖子两侧的、四道狭长而深红的疤痕。
“这就是我的使命!这就是老天赐给我的证明!四把砍刀冲着脖颈砍下,而我却能从刀下幸免于难!这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必定又是上天托给我的艰巨的使命!”俞葛说得脸红脖子粗,整张脸上的血色都快赶上了伤疤的颜色。“现在!拿起我之前分发给你们的红色染料!在你们的脖子上,照着我伤疤的位置画出四道痕迹,这就是成为我兄弟的证明——能在之后的抗争中始终认清自己人,防止误伤!”
坐在底下的百姓们听话地翻出染料,成敛低垂着眼眸没动,方才想要递水壶给他的青年又点了点她的肩头提醒道:“哎,姑娘,头儿让我们做标记了。”
成敛头也没回地答道:“我知道,我在听。”
那青年犹豫了片刻,又问:“你是把染料弄丢了吗?我这儿有多的,需要我帮忙吗?”
这一次,成敛并没有回答他。
身旁的人互相帮助,都在脖子上抹出四道难看的痕迹,成敛环顾四方,却迟迟不愿动手,内心对这种装模作样的表面功夫嗤之以鼻。
“都给我从衣服上撕一小节布条下来!”俞葛又喊道,“进镇的时候都给我遮严实了!龙吟镇修士众多,别给他们那些尖嘴猴腮的家伙看出什么端倪来!不到非常时刻,千万不能摘下!若是有人违反规则,坐在你们身旁的人完全有权利将你们一并铲除!”
成敛听到此处忍不住嘈上一句:“霍,这不是明摆了支持内斗吗?!”
那青年不依不饶,此时仍然执着地递上一根布条。成敛侧目瞧了一眼,干脆捏着鼻子换了个地方坐下。青年见状不太开心地嘟囔了一句,但成敛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弄明白对方在说她什么坏话了。
卫一笑从阿一的脖颈里拔出最后一根银针,今日的治疗已经全部结束。阿一的脸色看上去轻松了不少,但令人担忧的脆弱仍是停留在他的脸上。
卫一笑收了针站起来,同守候在旁边的林汉霄解释道:“失语症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猜也许并不是什么并发症,只是恰巧同时患上了而已。失语症是可以用针灸这种方法治愈的,病因是在肺肾两脏,只要按周期针灸就能康复。”
“从现在到痊愈,要花多少时间呢?”
“最短也需两月,而最长……恐怕要三月有余。”
林汉霄点点头,恐怕他们要做好长期待在龙吟的准备了。
“失语症只是一方面,至于夜行症则要你们多操心一些。”卫一笑说道,“其实夜行症并没有传统的根治药物,更多的是要你们多多关心孩子的心情和精神。我看你们都是修士,平日里危险的场合肯定不会少去,如果弟弟的精神脆弱的话,恐怕会在那种场合里吸收到更多的负面能量。”
林汉霄追问道:“那既然如此,便如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那般成长,再加以辅食多加调养就可以了吗?”
卫一笑沉思片刻说道:“虽然我还是主张小孩子自然康复,但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开一些凝神的方子,就算是跟着你们除祟祛邪应当也不会太糟。这是杏花馆的独门秘方,效果很好。”
林汉霄恭敬道:“多谢大夫。”
卫一笑去了书房拿取纸笔,林汉霄回身迎上吴笙何的视线,却见对方冲他摇了摇头。
林汉霄见成尽欢一手支着脑袋似乎是在补眠,万般思虑之后还是压低声音问道:“你摇头做什么?”
吴笙何眯起眼答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还是不要问出来比较好。”
“那你说我想问什么?”
“问那根银针的事对不对?刚刚他打开袋子的时候就见你眼神不对,你这满脑子的疑问全都摆在脸上了。”
“我没法不怀疑,这都长得一模一样的,也该允许我有点疑心吧?”林汉霄反驳道,“我也想过了,我觉得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问清来得干脆痛快。卫大夫和成家主看着都是爽快之人,想必不会埋怨我们的直来直往。”
“你是痛快了,别人怎么想啊?这天底下用作针灸的银针全长一个样,不管他是不是与这事相干,你这么一说,他心里肯定要留一个疙瘩的。况且阿一生的病,我们还得指望他来治愈,你要问,也要为阿一多考虑一下吧?”
“他说的对,你应该听他的。”宁微顾轻咳了一声说道,“要说出去说,别在人家家里说人家的小话。”
林汉霄妥协道:“好吧,我还是相信他的,一定会有其他的方法帮我们找出祸手。”
“这就对了。”吴笙何说道,“你有时候就是太急了……当然急也有急的好处,不过却会丢失很多重要的细节。”
林汉霄竖起耳朵道:“你发现了什么细节?”
“我是说卫大夫和成夫人……”
宁微顾又轻咳了一声。
“你多关注一些吧……”
入夜,成尽欢将成莅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成家很少有这种三方会谈的正式场合,这么突然的召唤还是让一向沉稳的成莅惴惴不安起来。她心中想了许多,却在临开门前将那些复杂的思绪一并清出了脑袋。
从小到大,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成尽欢都能洞察地一清二楚,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让娘亲轻而易举地就看清自己的心思了。
门嘎吱一声推开,成尽欢在屋里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娘亲,爹爹。”
“莅儿。”成尽欢说道,“你今年十六了。”
成莅眉心一跳,接话道:“是的娘亲。”
成尽欢沉默了一瞬,又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这一次带你出门除祟,说白了也是对你的一种考验。我曾经担心过你许多,因为我在你这个年龄时也曾彷徨无措,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致。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几年,等到接手家业的那一日,才知道自己到底荒废了多少珍贵的时日。但所幸,在最艰难的那段时光里,我始终都有你爹爹陪在身边……”
成尽欢把手递到了旁边,卫一笑与她伸过来的手十指相扣。
“你比我出色太多,不止是学武的天赋极佳,心性上也于当年的我更加成熟。我是二十岁时才接手成家的基业,实话说已经有些晚了,但我认为你至少可以比我再提前一些,十八岁的时候就能陆续上手。早接手有早接手的好处,等你到了那个时候就能明白了。只是你弟弟还小,很多时候还需要你看着,不过想必等不了几年就能帮上你的忙……”
“我不明白。”成莅打断她道,“您还……您还健在,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将家业托付于我?”
“你们有你们的操持想法,放手让你们去做岂不是好事?”成尽欢与卫一笑交换了一下眼神说道,“我和你爹爹商量过了,我们会在本宅多留下几年,等你能游刃有余了再搬到别院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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