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阴影里是几本有些泡烂了的手记,李郎将它们取出说道:“这些都是神仙手遗留在此的东西,可离开的时候却没有把它们取走。”
他说着就将书本“哗啦啦”地翻开,神仙手的字算不上好看,但也起码能够看懂。几人眯着眼睛分辨了一阵,才琢磨出书写的意思。
上头写道:世间的平衡已被打破,要想纠正规则,唯有自救。
林汉霄便道:“自救是什么意思?”
李郎又往后翻了一页,这一页上没有书写任何的文字,唯有一张盛开花朵的图像独立中央。但这花却非常奇怪,像是结合了世间所有花朵才得出的花样,有着与任何一种花朵相似的地方,又有着哪里都不像任何一种花朵的地方。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林汉霄虽然解释不出来,却直觉这朵花里一定大有文章。
吴笙何就道:“什么意思?他在这里闲得无聊,凭空创造了一朵花出来?”
李郎又往后翻了一页,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宝相花”。
“‘宝相花’就是这种花的名字,传说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神物,百年才会盛开一朵。这种花吃下去能延年益寿、包治百病,据说还有增长修士体内真气的功效。”李郎又将手记翻回到前页示意他们看,“这种花连我们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在寨子里却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他们甚至还会把它挂在嘴边讨论,就……就像是商量晚上吃什么那样讨论,好像对他们来说是件稀疏平常的事。”
“讨论这个做什么?他们这里没有能活用真气的人。”林汉霄道,“莫非是想拿来治病用吗?”
李郎摇头道不是:“他们对这个好奇,其实是为了得到与他相对的那个东西,你们还记不记得刚刚看到的那句话?‘世间的平衡已被打破,要想纠正规则,唯有自救。’”
这其中的“自救”,便是寨子里的人真正感兴趣的东西。
世间人们体内都有两种气共存,偏向善意的“真气”和偏向恶意的“浊气”。这两种气同时拥有、同时并存,相互制约的同时也不可缺失任何一方。人死后的气不能为自己所控,浊气的那一方面就容易受到恶人的操控,变成浊灵祸害人间。而如今在道上风光的修士们,大多则是将真气活用修炼,将那部分多余的真气拿出来对付平白多出来的浊气。换句话说,也就是说谁的真气能修炼得越强,他驱邪除祟的能力也就越强。
已知“宝相花”能增长修士体内的真气,可神仙手要做的,却是增长修士体内的浊气。
但修士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他首先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将目标下降一个等级,变成了增长普通人体内的浊气。这逆反的一点谁都未曾做过,没人能知道体内的浊气多于真气会发生怎样的变故。所以实际上神仙手偷偷在做的,是一个没有人触及过的人体实验。
盘龙寨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实验对象。
“那他的实验是成功还是失败了呢?”林汉霄问道。
“看似失败,但也有些微的成功。”李郎说道,“我不去刻意注意都难,那些长期喝夹竹桃叶浸泡过酒水的副作用,正在慢慢地显现出来。”
林汉霄又道:“我看你当时还在酒缸里撒了把粉末,那是什么?”
李郎笑了一声,道:“往酒缸里撒的只是普通的面粉,是装装样子用的。不过我碰过范恶叉的酒碗,往他碗里投了些安眠的东西,所以他才能倒下去呼呼大睡,为你们争取些时间。”
既然是自己人,求证起来也就方便一些。林汉霄又问:“今日早上有一批人回到寨子里了吧,他们原本是寨子里的人吗?”
“是寨子里的人,也是范恶叉一手带出来的人。”李郎说道,“不过他们有些奇怪,虽然认了范恶叉作老大,但好像心里面更认同神仙手一些。”
吴笙何道:“他们是不是把神仙手当作了自己的老大?”
“有一些那个意思,他们对神仙手和范恶叉的态度确实有区别。”李郎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缠绕的布条说道,“这里的人对神仙手已经超出了一般的信任和仰慕,他们甚至愿意打上与他相同的烙印,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衷心。神仙手小时候脖子的两边被人割过四刀,但没割到关键位置,血流得虽多,最后还是能活下来。就是他的伤口恢复得不好,留下的疤痕又粗糙又难看,头一次看见的人都要被吓得不轻。他来到盘龙寨后,还没有提什么要求,寨子里的人就在范恶叉的呼吁下,各自往自己脖子的相同位置上也划了那么四刀。不深,但看起来还是差不多的。”
林汉霄随即就道:“脖子上?我好像有些眼熟。”
李郎愣道:“你也注意到了吗?”
“不是,不是在这里。”吴笙何皱眉道,“是俞葛,俞葛的手下也喜欢在脖子上缠一些东西。我们当时没有拉下来看,但成敛也许知道那下面究竟遮了什么痕迹……”
“你们认识俞葛?”李郎吃惊道,“神仙手有个儿子,他的名字就叫俞葛!”
泡在酒水里的夹竹桃叶、融入夹竹桃毒素的血液、来自尕村的大夫、巫医、还有要回到尕村的神仙手,这些全都对了起来。成为盘龙寨信仰的神仙手,就是俞葛口中那位在龙吟镇附近开了家医馆、且被杏花馆大大影响了生意的父亲!
俞葛就是为了他父亲医馆里的生意前来挑衅杏花馆的,但事实上发生的一切,却说明了这位父亲并没有经营一家医馆,而是在脚下的这个寨子里躲藏了起来。
是俞葛在撒谎?还是他的父亲在撒谎?
“神仙手的本名叫作俞放,他的儿子名叫俞葛。他在离开前曾经和我提到过一回,但也就三言两语……他们父子间没什么沟通和理解,好像关系不是很好的样子。”李郎说道,“就提到的那么几句也几乎是脏话连篇,就好像他生养了一个废物,半点忙都帮不上自己的亲爹。”
林汉霄道:“那他有没有提到过他开的医馆的事情?”
李郎奇怪道:“医馆?不可能!他说他是个四处流浪的巫医,这种人不会想要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的。”
“那他有提到过尕村吗?传闻那里有将夹竹桃当作小食的习惯,我们也曾在俞葛的血液中发现了这种毒素。”
“怪不得他会拿夹竹桃叶泡酒!”李郎恍然大悟道,“但可惜尕村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词汇,他那时也就随口一提,我还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名,没有追问下去。”他瞧见两人的脸色并不好,忙问道:“怎么了?是他儿子出了什么事吗?”
“他死了。”林汉霄说道,“他施计杀死了龙吟镇众多无辜的百姓,还想当着我面杀我的朋友,紧急关头,我不得不捅他一剑。”
吴笙何补充道:“他带领盘龙寨的人为非作歹,人做了错事,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郎一拳敲向桌子,醒悟道:“原来那群人出去就是为了这事?我说怎么招呼都不打呢。”
林汉霄顿了顿道:“你不知道吗?”
李郎摇头道:“应该是神仙手离开之前有交代过什么,那群莽夫子这次出门直接越过了我和范恶叉,回来的时候只说是去寻找压寨夫人的。我见他们眼神看着我,就猜到可能又是神仙手的主意,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假装了下去。”
“那我们是不是只有把其中一人绑来才能知道真相?”吴笙何蠢蠢欲动道,“有时候还是这威胁人的法子,最为管用高效!”
“不行!不能来狠的,我们得用软的!”李郎道,“那些人受神仙手的影响,什么事都是拿命去撞,迫不得已时甚至能成为一个死士,不得一个结果绝不罢休!我们只有三个人,要突破六十几人还是有些困难。”
“他说得对。”林汉霄提醒道,“我们还得救白露和青空出来,能免去的打斗还是尽量避免才更好。”
“你们有认识的姑娘也被抓进来了?”
林汉霄道:“是有,不过我有另一个朋友已经佯装混入其中了。我们本来的打算是让她在绝对安全的环境下实施救援,而后里应外合,带着被绑来的姑娘们一起逃走。现在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想法设法寻找逃生之路了!”
“这个忙我可以帮,我来这儿一月有余了,大大小小的通道早已摸清。这儿就像个迷宫,凭你们自己断然是走不出去的。”李郎走到门口说道,“你们就留在屋子里吧,我再去伙房那儿瞧一眼。你们说的那个人我心里大概有数,给我句暗号,我替你们去和她接应。”
林汉霄被他说的一愣,反应过来后迅速说道:“一草一木,枯荣有度。”
李郎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了屋子。
“能信得过他吗?”吴笙何小声问道。
“嗯,铜面具绝不会以假示人。”林汉霄肯定道,“小柴火不可能灼伤朋友。”
伙房里,宁微顾从袖子里抽出一小截刀片,反过来塞进手心摩擦了好一会儿,终于割断了绑在手腕上的绳子。她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朝四周的姑娘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露和青空与她遥遥相望,两人都懂事地没有叫出声,只是眉眼间都充斥着担心与害怕。宁微顾此时不便多言,只能冲她们点点头表明了自己会将她们救出去。
看守的人都在屋外,这群人虽然没有虐待她们,但也没有善待的意思。伙房的石桌上的确放有一些充饥的食物,但人人都被绑住了手腕,恐怕只能以一种狼狈的弯腰姿势才能啃着进食了。
宁微顾一边帮她们割开绳索一边谨慎地说明计划,可姑娘们也不是人人大胆,逃跑的想法虽有,但真要实施起来仍旧犹豫不决。俗话说,吃能解决人类大部分无关紧要的烦恼,于是宁微顾将石桌上的馒头小菜搬到地上,边吃边给她们做着思想工作。
她能如此笃定的原因就在于,方才神仙手离开时留下过一句话:到第二日之前,都不许任何人进入这间屋子。
虽然不知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宁微顾当下的直觉告诉她,这句话,可以信。
计划的实施就在当晚,她必须为众人的逃出开辟出一条无人的安全道路。
那现在的问题便是,她到底要如何绕开唯一一扇门外的守卫,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间屋子呢?
宁微顾看了看头顶,又在伙房里四处搜刮了一圈,立刻便确定了主意——她要走上路,来一招天外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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