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弦已经换下了初次见面时身着的那件墨绿色长衫,灰色的衣袍衬得他脸色更为苍白。但眼下林念却可以认定,浦弦露出来的这股虚弱感并非是受到了衣服颜色的影响,而是来自于他自身,那日在梯田中受到的刀伤十有**还没有好全。
“我原本以为金钱交易最为纯粹。”浦弦大声吼道,“你以为拿把刀把他们脸划烂就能随便糊弄我了吗?!”
林念被这吼声吓地一激灵,急忙转过头缩回了身子。他方才一晃眼,只见潘奴一手正提着两个人头举在浦弦面前,那人头显然已经被割下了许久,久到他即便这么拉着头发拽着、扯着,都不再有血渍低落在草坪上。
血已干涸凝结为血块,潘奴将它们掏空干净,现在两颗头颅也不过就剩了个空架子。
“我让你去找两个年轻男人!不是让你随便找两个人来交差!”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人头我已经带到了,我的黄金什么时候给我?”与气得大叫的浦弦相比,背对着林念方向的潘奴就要沉稳许多,面对浦弦的拷问也不过是伸出了空着的那只手,别有意思地在空中晃了几下。
“讹钱?”浦弦冷笑道,“做梦!”
吴遇听完已是一张嘴巴无法合拢,他们之前的猜测不差分毫,那个到处散布消息抓捕他们的人正是浦弦,那些在深夜的客栈里袭击他们,再加上这位潘奴,竟都可算是浦弦新的手下。
浦弦对他们这般赶尽杀绝,难道就因为他们半路截胡了百相果?
“你要的东西我给了,我要的东西你却给不了。”潘奴道,“信守承诺是金钱交易的前提,你是大老板,你怎么能先赖账?”
“别给我摆出这一副讲道理的架子!”浦弦一甩袖子,双手交叠身后说道,“我说死生不计,你杀便杀了,割了人头来见我,我也算认可了!可你非要拿刀将他们的脸划烂破相,好叫我无法分辨他们的脸面,此举你叫一百个人来看,一百个人都会觉得你是在弄虚作假!”
“我不是割了人头再划脸的,我是先划脸才割人头的。”潘奴顿了顿道,“你也说他们武功高强,所以我把他们绑起来的时候他们一直反抗,我受不了他们的叫声所以划烂了他们的嘴巴,后来又看不惯他们的眼神,所以抠破了他们的眼珠。”
“那两人加起来勉强能和我打个平局,岂会轻易中了你的局?!”浦弦侧身拿余光瞟着他道,“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你道理是明白,但也不过是在夸夸其谈。”
没想到潘奴却一下跳了起来:“你在骂我娘?”
“谁在骂你娘?!你有娘吗?”浦弦冷眼看他道,“你们镇上那姓熊的早把你事告诉我了,果然是有娘生没娘养,心术不正!”
潘奴甩手就将两颗人头砸在浦弦身上,歇斯底里的模样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人。“谁说我没娘养!我只是没告诉别人罢了!”
依浦弦原本的身手,别说是两颗人头,饶是躲那闪电般的飞刀也不在话下。而如今竟如林念所判断的那样,他步伐琐碎,身姿略有迟缓僵硬,后撤一步仍是没躲过血迹蹭在腿边,远看倒是像被哪来的野兽给抓了一爪。
“你自己说的话,自己倒赖上了!”浦弦也怒道,“撒谎成了习惯,难怪现在还能面不改色!”
潘奴只是一味瞪着他,两个鼻孔急着往外出气。
浦弦像是没骂够,又激他道:“你们镇上那姓熊的,虽然不愿接我的单,但也好歹比你有骨气。呵,不像你,看着就让人恶心!”
潘奴咬牙道:“我下一个就杀了他!”
“你要再杀谁和我都没关系了,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浦弦似不想再与无赖之人扯皮,他伸进袖子一摸,冲着潘奴脑门就砸出一锭银元宝。潘奴看着愣是没躲,那元宝钝角在他额头砸出一片血红,后又下坠落在了他的手上。
“你说好是金的。”潘奴不依不饶道。
浦弦转身一挺身,往前迈上几步使着轻功就飞走了。
吴遇一看林念眼神便明白,于是心有灵犀地同对方比了一连串手势,意思是:你们去捉,我来抓潘奴。
林念会意,冲着他点了点头。而后又小心弯腰捡起一块碎石,运着真气朝萧歌躲藏的石块飞去。碎石砸在石块边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又弹跳了两下停在了萧歌的脚边。
萧歌将那碎石握在手心,转头去看林念的口型。于此同时,潘奴也有了动作,他泄愤般地踢踹着落在地上的人头,那面容糊作一团的单颗头颅看上去可悲又凄凉,不知又是哪两位可怜的替死鬼成为了刀下冤魂。
潘奴并未久留,撒过气后便打算转身离开。吴遇比了个手势匆匆跟上去,而待他们走远之后,林念往头颅上贴了两张往生钱,带着萧歌向浦弦追去。
浦弦身负重伤,即便使了轻功也跑不了多远。事实上他在离开石阵之后便停了下来,腰处的旧伤经过方才的大动作微微有些撕裂,内里的红色甚至已经透过薄衫映衬了出来。
浦弦按着伤口稍作喘息,背后的两人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接近了。
这次,林念直接拔出腰间的弥望剑,相隔甚远便飞奔着冲了过去!浦弦虽然因为旧伤一举一动都有些迟钝,但习武的底子还在,万般不会因为一点不适而形同武功全失。利剑划破风声直击耳侧,浦弦直接屈膝躲过一劫。林念出手极快,再一次交战竟是要下狠手,他脚下如风来去无迹,动息间残叶飘散仿若过江千尺浪。浦弦稳身想逃,他便提剑追杀,剑在左手提臂前刺,剑在右手则直臂后撩。鸟无声兮山寂寂,指尖翻飞如流连戏蝶,林念左手反腕持剑,右手变剑指突刺浦弦眉骨,浦弦旋身间自乱了阵脚,当后仰之时恰巧落入萧歌的陷阱。萧歌滑步起身,抬腿劈击袭向肩胛骨,浦弦吃重难以自负,单膝着地跪地落败,然胜负之心难轻易消弭,浦弦干脆倒地几个翻滚,从两人脚下的间隙中狼狈逃出。
如山间滑坡坠落,如泥沼保命挣扎,四五圈周身翻滚过后,浦弦捂着胸口,侧趴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红配绿,衬着浦弦灰色的一身,竟成为了周围最鲜艳的存在。
林念执剑冲向他,拉着脸喝道:“是你找人要杀我们?”
浦弦落于下风仍旧改不了嘴硬:“何出此言?”
林念大声道:“你姑爷爷我说的!”
“荒唐……”浦弦抹去嘴边的血迹,喘息道:“人活着……尽是些荒唐事……”
“你为何要杀我们?是因为我们看到了你杀人,还是因为我们抢了你的果子?”
“你现在不恨我了吗?”浦弦心不在焉地说道,“你和吴遇成了朋友?他是不是以为那书生是我害的?”
林念心一紧,道:“真的和你有关?”
“告诉你吧,他的死是个意外。非要说的话是和我有关,你肯定知道的,是煜杀了他,而我杀了煜。”浦弦单手撑地支起身子道,“但这和胡怀故比算得了什么呢?哈哈,胡怀故才是我杀的呢。”
林念凝神两步一冲,萧歌急忙抱着他腰拦下。“你杀了胡叔?”林念颤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浦弦只是看着他,看着他又无声地笑着,那笑悲凉又薄情,既藏着秋暮萧萧,又藏着冬雪霜风,尘满面,鬓如霜,仿佛透过凄楚就已看到了千里孤坟的终点。
萧歌心中不妙的预感始终萦绕难以散去,“你突然和我们说这个干什么?”萧歌道,“人心本就难测,不要故弄玄虚了!”
“人心难测?天真,太天真了……人心,分明就是最好猜的东西……”浦弦一边笑着一边咳出鲜血,“世人皆要一个真相,有人寻觅半生都得不到一个像样的结果,心里存着贪念,死后也无法瞑目。而如今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们,你们却还要装作问罪的样子来质问我?”
林念稍作冷静,站定说道:“豺狼请客,没安好心!”
“随便你们信不信,我已经不想和你们纠缠下去了。”浦弦跪在地上想要撑着自己站起来,却腿下一软,又匍匐倒地。“活着有什么意义呢,追着你看不见的人,做着不属于你的事……”
“你的命现在可不在你自己手上!”林念持剑贴上浦弦颈侧,厉声道,“你必须要活着,胡遇、斥运诀、胡怀故……你要向吴兰泽解释的事情可太多了!”
“我也有需要向你‘解释’的事情呢……”浦弦突然仰头诡笑道,“我这算……叛出师门已久了吧?师弟?”
“你瞎叫什么?!”萧歌大吼道。
然而浦弦只是直直地望着林念,他眼眶中本就蓄了些泪水,眉头一蹙,此刻更是衬地目光如炬:“我们虽然没能一起长大,但不得不说师父的眼光真是十年如一日,你我之间,虽然没有十分,但起码也有八分是相像的……”
眼见浦弦越凑越近,萧歌猛地插到两人中间推了他一掌,浦弦后仰双手撑地,嘴缝中又透出几声讥笑。
“有我在,你休想蛊惑公子!”萧歌张开双臂说道。
浦弦又道:“林公子,有时候人们看到的往往都只是冰山一角,那是因为他们始终都站在正面去看,而从来没有想过要绕其背而行。”
“打什么哑谜呢!”萧歌喝止他道,“你再多说一句屁话,我立马割掉你的舌头!”
“你不敢。”浦弦不屑道。
萧歌愤愤不平,而话到了嘴边,却觉得说什么都不足份量,浦弦光说了三个字,就好像已经浇了他一头冷水。
“打一架吧!”林念拨开萧歌道,“你的术法和我的术法,我们来看看,到底谁更厉害。”
“有意义吗?”浦弦道,“谁更厉害,你心里早就有数了。”
林念没听他话,手腕一转,一张往生钱瞬间卷成一根尖刺冲向浦弦。浦弦气定神闲偏头躲过,然尖刺仿佛长了眼睛,如那回旋镖在空中打了个转,回头又要扎向目标后脑!纸做的尖刺不同那寻常铁制飞镖,来去之间皆能带起风声,此番即便竖起耳朵听,也难以分辨具体方位。可浦弦却一如刚才,甚至在尖刺穿破自己碎发的同时闭上了眼睛。
“啪”地一下,浦弦双指并拢,将往生钱尖刺夹在了自己双指之中。
“你我术法本就相同,即便个体有所差异,但破解之势总有相通的地方。”浦弦将往生钱揉作一团,像垃圾那样抛掷了出去。
“我们都是翻版罢了。”
林念俯身就要拎住浦弦胸口,浦弦轻哼一声,一阵烟雾过后,他竟在转瞬间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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