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周围的百姓抄着各种物件就往潘奴脸上砸,臭鸡蛋、臭板鞋……什么东西足够肮脏,什么东西便和此刻的潘奴最为相配。吴遇凭白无故也被砸了几下,见潘奴反抗地小了,便撤了双手退了出去。
潘奴仰面承受着“恶意的”洗礼,那些粘稠的、发臭的、夹杂着泥泞和狗屎的污浊之物通通往他头上盖去。除了紧紧贴在潘奴身边的老妇人,潘奴脚边三步之内皆无一人站立,人们环绕在他们周围,留下一道空白的禁锢圈,仿佛这一道圈子两边就是完全的善与恶。
老妇人终究是忍不下潘奴遭受此般对待,她飞身一扑,冲上去抱住了潘奴的脑袋。
于是,那些龌龊的不明之物便落到了老妇人的身上,“喜婆婆”的称谓在这一刻失去了别人赋予她的意义,她不再是某种象征,也不再是某种期许。在众人面前,她是一种阻碍,更是一种多余,而在潘奴面前,她不过是一位愿意豁出性命也要站在他身边的支持者,她不过是一位尽了责的……母亲。
在那眨眼间,一颗碎石破开人群穿过,自高处而来,直接穿透了潘奴的耳穴,然碎石却并未击破他的头颅,却是直接留在了潘奴身体之中。耳穴有红色液体如涓涓细流缓慢流下,后知后觉的老妇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再去摇晃怀抱里的身躯时,就只能触碰到一具仅有余温的尸体了。
没有人捕捉到那转瞬之间发生的变故,潘奴死得突然但又死得罪有应得,当万人唾弃的加害者突然暴毙之时,死因什么的,便全都无所谓了,唯有那留下的躯体,才有被利用的价值。
萧歌站在高处眺望着这一切,他向前踏出一步,落在林念身边,道:“都结束了。”
林念表情淡然的看向远方,突然毫无征兆地、转身搂住了萧歌。
他轻轻将下巴搁在萧歌的肩颈,闭上眼说道:“你不相信我之前的猜测,我还没有原谅你。”
萧歌被他说得有些发懵,但也就迟钝了那么一小会儿,慌乱说道:“还是……还是很可信的。”
“但这次是我利……”林念半睁开了双眼又缓缓合上,轻声道,“是你帮了我,谢谢。”
萧歌耳旁温热,连带着肌肤相触的脖颈都红了一大片,他犹犹豫豫地将双手环在了林念的腰间,身子微微前倾将对方搂紧,抿唇一笑道:“这没有什么,我能为公子做到的事情还能有许多。”
“如果是之前,就算我知道喜婆婆在包庇潘奴,大约也会寻个隐蔽的方式处理掉他。”林念侧头吹着他耳朵道,“但那也太不痛快了,而且,更应该受到抚慰的,应该是那些失去至亲之人。”
萧歌瑟缩了一下,却硬是崩着身体忍住了动作,轻咳一声道:“这事怎么处理都有利有弊,公子今日……哎呀公子!疼!”
林念从嘴边泄出一丝低笑,手上圈着的碎发越绕越紧,被它的主人一动更是缠得难解难分。萧歌正欲脱离怀抱,又被林念一巴掌按了回去,看着像是仔仔细细在梳理发丝,实则却是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指。
林念玩了好一阵,才语气轻快地说道:“诶,之前听萧叔说,你应该比我小一岁吧?”
萧歌梗着脖子道:“对,我是比公子小上一点。”
“可你这发型……”林念扯了扯手指道,“扎上去之后你站在我旁边,倒显得我很老似的。”
萧歌慌张道:“那我不扎了!我就让它这么散着!”
“嗯,还是散着好看。”后一句林念却嘟囔道,“正好,和我一样。”
萧歌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没什么。”林念松开怀抱道,“潘奴是咎有应得了,婆婆也不知道是我们下的杀手,可婆婆那里,我们总要有个回应的。”
“嗯……就说事发突然,我们就算是有心也无力了。”
“那就希望她姑且会相信吧。”林念看着人群的中间,老妇人狼狈的哭嚎没能招来些许的同情。林念虽然有为此番悲痛而感心里一颤,但很快这种怜悯便为愤怒所取代,潘奴对另外两位普通人所作出的恶行,仅仅以一个人头来偿还,若以一命换一命来论述,终究是太不公平了。
只是可怜了老妇人,经此一日,往后,“喜婆婆”恐怕就要彻底消失了。
然而最终,老妇人的反应也是他们全然未料想到的。
“几位大侠,这些东西你们就拿着吧。”
林念推拒着面前的包裹,他们本打算和老妇人招呼一声便离开,没想到老妇人提前备好了几个麻袋的洋芋,似是要作为答谢手信,非要看着他们的马车被塞得满满当当才好。
林念此刻内心五味杂陈,一方面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可另一方面,一旦对上老妇人水汪汪的视线,也总会因为出口的承诺没有达成而倍感心虚和遗憾。辜负他人的信任和被别人辜负信任,这两种不同滋味品起来同样使人难受。
老妇人半句不提潘奴,神色中也无寻常人家那般的丧子之痛。若叫郑桓说起来,倒是觉得老妇人显得有些冷漠。可既然老妇人不提,其他人便也不能揭她伤疤,因此离别的场合又平添了一份诡异,好像就是一次普通的相识、普通的互助,是同过去无数次旅途一样,由答谢与被答谢串联起来的交易。
“你们一定得收下!这是上一家大客户给我的报酬,可就给我一个人吃,吃个两三年也吃不完呀!你们就当作帮帮忙,为我这个老婆子清掉些库存,那我房间里还能显得更大一些!”老妇人突然一拍脑袋道,“哎哟,真是老糊涂了,差点把最关键的事儿给忘了。”
易儿同郑桓面面相觑,皆是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比这洋芋更重要的?
“老手艺活了,虽然比不上城里那么精致细腻,但也算看的过去。”
老妇人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张红色的宣纸,那宣纸被她藏得久了,边角不可避免地有些卷翘。老妇人将它们一一抚平,又一层一层向外展开,一张“合家欢”的剪纸图便呈现在眼前。
几人定睛一看,皆是在剪纸上找到了自己的身影,面部将每个人的神态展现得淋漓尽致,只一眼就能分辨出特色,就连易儿和郑桓也在剪纸中互相打闹着,孩童之稚扑面而来。老妇人或许一生习惯了谦卑,可在这门手艺上却足够配得起“神匠”的名号,这真刀真剑的本事不会骗人,也难怪镇上人如此喜欢她了。
林念双手接过,郑重道:“多谢婆婆,这份心意我就收下了,一定会好好保存的。”
老妇人摆手道:“这个不算什么,能让你们开心就好啦!如果你们也想让我开心,就把洋芋也一起带走吧!”
林念一阵苦笑,最终还是输给了老人家的热情。
众人已经登上马车,萧歌坐在车辕上正欲催他,林念看了看车后朝他们挥手的婆婆,终是咬咬牙跑过去道:“婆婆,关于我答应你的那件事……”
“活了几十年了,这脑子、眼睛都不是白长的,真当我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老妇人露出一副释怀的笑容道,“我心里都清楚,只是有些事是不能脱离感情的,我也是人,人都是感情的奴隶。”
林念吃惊道:“婆婆能想明白当然最好,我只是怕婆婆会……”
“生死有命,早就不想那么多了。”老妇人打断他道,“你不用说什么,是我要说谢谢,谢谢你帮他解脱。”
马车渐渐驶离,那老妇人一直站在原地冲他们挥手,直至变作一个黑色的小圆点也并未离开。吴遇撩着后方的马车帘,别过脸去望了一路,而后驶向一个岔路口,萧歌驾着车马缓缓转向,一棵大树的出现才算是彻底挡住了老妇人的身躯。
吴遇垂手放下帘子,只听安岚问道:“你在看什么?”
“看有人给我们送行。”吴遇道,“刚想起来,小时候我离家出远门的时候,我表哥也会这么送我呢。”
“你表哥多大了呀?”郑桓接过话道,“他也和喜婆婆一样是个老人吗?”
“也就比我大了那么一会会儿。”吴遇嘴角轻扬道,“只是很可惜,我们都看不到对方头发灰白的样子了。”
车厢里陷入一片沉默,林念假意咳嗽了一声,起身道:“你们坐一会儿,我去看看萧歌。”
“去吧。”吴遇舒展着身体说道,“那车辕那么窄,你们可得坐稳了,别坐着坐着又抱到一起去了。”
“你在说什么啊!”林念微红着脸,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萧歌听到身后动静,忙转过来唤道:“公子。”
林念略一点头,裙摆一撩坐在了另一边的车辕上。“我们接下来去哪?”他道。
萧歌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嘴上仍是乖乖回应道:“安岚之前去打听过了,说是邻镇近几日有传出一些有关宁微顾的消息,似是有人在那一带发现了某些线索。”
“线索可大可小,有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
“确切的消息的确是有的。”萧歌咂了下嘴巴道,“安岚说,邻镇里好像有人碰见过宁微顾本人。”
“那宁姨是被人控制住了?”
“嗯……我也不太清楚。”萧歌皱眉思索道,“这传言只有前半段,后半截的结果却从未曾听说。”
“怪不得我看今天的安岚比昨日还要忧心一些。”林念叹气道,“有消息没着落和没消息没着落相比,根本就不是一种感受。”
萧歌认同道:“我讨厌这样飘忽不定的感觉,很多人都厌倦麻烦事儿的起点和终点,但我更厌倦过程,如果每件事都能干干脆脆,直接把最终的结果在一开始就摆放在台面上就好了。”
“你那是懒人才有的想法。”林念乐道,“那如果我告诉你,某一件事的最终结果必定是糟糕的、糟心的、无功而返的,你还会去做吗?”
“那……要看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是什么了。”萧歌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抿着唇仰头思考了一会儿,而后咧嘴一笑,偏头看向林念说道:“如果这件事能让我和公子相遇,那么哪怕结局是欠佳的、是棘手的、或是无法挽回的,我也觉得值!超值!”
两人相互对视,一瞬过后同时笑出了声。
林念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那几声笑笑得他满脸燥热,他抬手轻轻搭在自己脸上,转回脑袋目视前方道:“我也觉得超值!和你们在一起度过的这段日子,是能让我欢笑的美好回忆。能得此挚友,我也算不虚此行了。”
萧歌却突然沉下声道:“我是你的挚友?”
林念打趣他道:“不正是你说过的吗?”
萧歌红着脸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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