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噎了老半天才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易儿仰头疑惑道：“哪句话呀？”
“‘谁会怀疑一个孩子呢’那句……”
“是先生教的。”易儿坦诚道，“他说小孩子虽然有很多事情都做不成，但是也有大人做不到的一部分事，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完成的。”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
郑桓咬着肉问道：“以为什么？”
“没什么。”林念垂眸摇头道，“但让你一个人去，我们不放心。”
“最开始的时候先生也是这么说的。”易儿从衣兜里掏啊掏，很快从那破了的夹层中掏出了什么东西。他打开手掌给众人一看，一只迷你版的传讯纸鹤就落在他的掌心。那纸鹤被他藏在衣兜里，理应同其他的纸质物一样变得皱巴巴的、折痕满布，但也许是纸鹤周身的淡光包裹着它，易儿单手握拳又一放，迷你纸鹤仍旧四角□□。
“先生原本也不放心我，什么事都不愿让我一个人来做，但后来他在我身上放了这个东西，他和我的安危相关联，出了什么事先生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林念捏着纸鹤的脖颈端详道：“这是我爹教给周叔的吧？它叫传位纸鹤，和它的放大版——传讯纸鹤其实也是一个原理。”
郑桓猛地抬头，嚼到一半的肉块贴着唇边落在台面上，他张口含糊不清道：“这是个跟踪器？”
林念答道：“算是吧，有他在，彼此之间总能知道对方的情况。”
郑桓一下推桌而起，整个人像只受惊了的兔子一蹦三尺高！他两脚站立在木凳上，张着爪子一把抢过小纸鹤，众人还当他是看着喜欢，却见他将纸鹤直接扔在自己脚边，狠狠踩踏几遭，硬生生将纸鹤的翅膀给撕扯了下来！
小纸鹤断了翅膀也失了光芒，断翅在他动作间又被吹落掉在了地上，易儿眼眸一颤，泪水也流下了脸颊。
“这是先生送我的！”易儿少有地拔高了嗓音道，“你为什么要弄坏它呀！”
“它在跟踪你诶！”郑桓僵着身子还嘴道，“跟踪！就是监视！你懂不懂啊？”
“他懂不懂我是不知道，但我也没懂！”萧歌气得将他扯到一旁道，“你弄坏了弟弟的东西，你快和弟弟道歉！”
郑桓挣扎着说道：“我不道歉！我是为了他好，我又没做错！”
“你没做错？你既然没做错，那弟弟为什么哭了？”萧歌用力扯着郑桓的胳膊，把孩子捏出了一脸苦色。“当事人既然没感受到你对他的好，那你就是在胡扯！是在自我感动！”
“你们懂什么呀！”郑桓尖叫道，“被监视还能有好吗？”
“哎哟！”包子铺老板不断抚着自己胸口道，“这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吵个架也精神十足啊。”
安岚起身挡住他视线道：“无事！正常，都是常有的事。小孩子嘛，打打闹闹的才好嘛。”
“郑桓。”林念厉声道，“事情不能一概而论，这小纸鹤是周叔送给他的，周叔只是想知道他安危，是绝对不会害他的。”林念见郑桓脸色稍有缓和，又继续道：“你也和周叔一起生活过，应该能感觉到他是个好人吧？”
郑桓动了动嘴皮子，却没把话说出口。
萧歌小推了他一下道：“道歉是少不了的。”
郑桓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瞄了易儿一眼，又重新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萧歌等不及地在背后戳了戳他，郑桓才开口道：“弟弟对不起，我不该弄坏你的东西。”
易儿抽噎两声，很快止住了颓意。正当林念惊叹于他止住眼泪的速度时，易儿还爽快表态道：“你是在关心我，所以我原谅你了。”
郑桓小心试探道：“你真的……原谅我了？”
“下不为例。还有……”易儿起身走到他面前道，“你得和我一起去看悬赏。”
“我也去？”郑桓指着自己道，“可我也不会武功，我去了能帮什么忙呀？”
易儿看着他道：“我也不会武功，但只是用眼睛确认一下是不用练眼睛神功的。”
郑桓犹豫道：“可我……”
“你还要不要和我和好了？”易儿打断他道，“我太矮了，我瞧不到悬赏板上面。”
“原来是这样啊！”郑桓一拍手恍然大悟，后又红着脸颊道，“我高！那我就……那我就陪你一起去吧。”
“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安岚自言自语道，“什么矛盾都不是大问题，两句话就能和好如初。”
于是，郑桓和易儿没有作任何打扮，挺胸抬头、大大方方的穿过牌楼晃进了镇。他们手牵手一起走着，旁人觉得好玩，还主动上来打招呼。而早市逐渐热闹起来，混在人群里的两孩子不再吸引更多人的注目，他们脑子里记着方才在谈话中捕捉到的消息，一抓住机会便直冲镇上唯一的布告板。
布告板前零星有两三个人凑着，他们大多只是浏览几眼后就离开了的，并未发现有长时间停留的路人。
兴许他们压根就没记住上头的画像和名字——但这也属实正常，毕竟尚未真实影响到个人的坏事本就难以轻易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怎么能感觉到疼呢？
两人小跑着凑到布告栏前，郑桓抬头看了看，无奈道：“弟弟，你高估我了，我也看不见啊。”
布告最底下也就到郑桓眼睛的高度，郑桓踮起脚试了试，也只能依稀看清最底下的那行小字。
那是当然了，布告板是给大人看的，大人用的东西，怎么会设置小孩子的尺寸呢？
郑桓压下脚跟嘟囔道：“小孩子就不行了吗？”
“我们叠上去怎么样？”易儿提议道，“我们两个加起来就是阿念哥哥的高度，这准能看到最上头的字。”
郑桓立马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肩膀，会意道：“放心爬上来，我托着你呢。”
易儿抬脚一跨，骑上了郑桓的脖子。
“诶！你别晃！我要稳不住了！”
易儿小时候可算骑惯了亲爹的脖子，可郑桓却是第一次被人当马鞍。他自己一孩子的力气怎么也不可能和成年男人相匹敌，更何况头一遭没有经验，站起身时差点就要将易儿摔下去。易儿在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脑袋，慌乱间还死命扯住了郑桓的双耳，心惊胆战道：“我没有动，你也别动呀！”
“痛痛痛！我不能不动！”郑桓嗓音里甚至隐约带上了点哭腔，“你也太重了，我举着你根本站不稳呀！”
“哎呀！”易儿被他折腾地冒了一身热汗，而同时，他手里摸着的那颗脑袋也汗渍渍的，整得他人的头发都有些臭臭的。“那你往前靠吧！”易儿干脆提议道，“你把我靠在板子上固定，就不会动了！”
郑桓闻言快速往前迈了两步，易儿受惯性使然，在他停下的瞬间极速往前荡去，果不其然，一脑袋就磕在了板子上。
“咚……”
郑桓动不了，只能向上翻着眼睛观察，看起来就像是在翻白眼。
“你没事吧？磕哪了？”
“……我没事。”易儿一手揉了揉无辜受伤的鼻梁，另一手搭在布告上，开始仔细浏览起上头的文字来。
半晌之后，憋青了脸的郑桓忍不住问道，“看清了吗？上头写了什么？画的是谁啊？”
易儿小声道：“有些字我还看不懂……”
“看不懂？”郑桓惊讶道，“你不是说周叔有在教你识字吗？”
“还没教全呢。”易儿脸红道，“字太多了，我学得不快……”
“那怎么办？我比你还不如呢！一个字都不认识！”郑桓补充道，“那你看画像呢？看画像能看出来像谁吗？”
易儿手抵唇边犹豫道：“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郑桓急道：“太模糊了！你倒是说点有用的，不然萧歌又要骂我了！”
“那就找个人……”说到这易儿眼前一亮，他转头就看见一位姑娘正欲路过此处，忙指示着郑桓往那处挪动五步。郑桓心不甘情不愿地移动着，那姑娘突然看见了这两个姿势古怪的孩子，倒是也主动靠拢了过来。
“姐姐，你好。”易儿坐在郑桓肩头行了一礼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很快的！”郑桓也道，“就一个忙，一个很小很小很小的忙。”
姑娘被她们勾起了兴致，当即便应道：“可以啊，你们要我做什么？”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帮你们欺负人的事情可不干啊。”
“不是不是，不是欺负人的事情。”易儿往身后的悬赏上一指，道：“就是那个，姐姐识不识字呀？能告诉我们上面都写了什么吗？”
“这上面……可是缉捕文书呀，你们怎么会对这个有兴趣？”两人还以为姑娘免不了要深入打探一番，正急急忙忙在脑中编排着借口，却谁料姑娘并未询问他们具体的缘由，反而走过去直接端详道：“嗯……我是识得一些字，这上面的笔画都不算太难，我想我能读得懂。”
“那太好了！”易儿欣喜道，“就麻烦姐姐念给我们听一听了。”
姑娘手指一行行抚过道：“林、萧、安、吴，灵漾人士，此四人窃取各家银两三千，焚烧宅院两处，毁两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如有人拿得此四人赴霁汶小城告报随赏银两二千，有知情不报者与犯人同罪。”
易儿呆愣着说道：“姐姐都念完了吗？”
“念完了呀，这画像我可没法帮你描述了哦。”
“谢谢姐姐。”易儿心里七上八下，却仍旧毕恭毕敬道。
姑娘掩面笑道：“哎呀你是哪家的孩子呀，你爹娘呢？怎么放你们两个在外面玩？”
易儿道：“哥哥们都在镇外等着呢，我们是偷溜出来自己玩儿的。”
“快别聊了……”郑桓脸红脖子粗，咬着牙催促道，“行了吗？我可以先把你放下来吗？”
姑娘乐着笑了几声，边扶着易儿爬下边道：“你们两个可真有趣，真想给你们当娘亲。”
“啊？”郑桓和易儿面面相觑又同时开口道，“当娘亲是什么意思呀？”
姑娘笑道：“我刚有了如意郎君，就是希望……也能生个和你们一样的大胖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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