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倒在地上的林念腰腹处一阵钝痛,伤口处似乎还溜进了小虫子,搅得自己的皮肉不得安宁。血污挂上了他的睫毛,好像只要睁开双眼,就会流进眼睛。林念双手都粘粘的,他正想摸一摸自己的伤口,就突然摸到身上似乎又躺了一个人。
“我没有青梅竹马……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林念一阵耳鸣,模模糊糊地问道:“什么?”
“我没有钱……我是自己报名的,我骗了你们……”
“……郑桓?”
“我都知道的……但只有你们对我好……”
林念奋力睁开双眼,就见萧歌和他一样握上了郑桓的小手。
郑桓面对面趴在他身上,他的身后是满脸凶相的池子磬,正伸出一只手将他们三个串在了一起。
那一刻林念才意识到,埋在他身体里的不是什么虫子,而是池子磬的四根手指。
“郑桓……郑桓!你别闭眼!我们有神医!能治好你!”
“我没力气了……”郑桓半耷拉着眼皮道,“我还没救出易儿弟弟呢……”
池子磬的手猛一抽出,体内的血液便像喷泉一样溅了满地。眼前的画面定格在郑桓痛苦的表情,小小的身躯就这么睁着眼断了最后一口气。
林念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郑桓滚烫的血液流入他的伤口,与他自己的鲜血融为一体,那一瞬间令整个人都能麻痹的触感迫使他认清了现实。
池子磬杀死了郑桓。
郑桓还躺在他的身上,没了池子磬手臂的固定,他正在缓缓往下滑落。萧歌伸手姿势轻缓地接住了对方,任那血流迅速地覆满了整个手掌。郑桓整个胸膛都被池子磬一击贯穿,原本残留在伤口周围的浊气随着池子磬的离开也被一并带走。萧歌就这么跪在旁侧向下俯视,都能直接透过郑桓的伤口看见地上的石子。
他想将郑桓平躺安置在地上,却被林念挥手一捞,将尸体锁在了怀里。
林念在这一刻放声大哭,他伸手搂着郑桓,可一摸、再一摸,两下只摸到了粘粘乎乎的空洞,不由悲从中来。脑中那灼痛的一幕不断反复闪现,伴随着他腰腹处的伤口挑动着神经,灰白色的外袍已被染成第三种颜色,可郑桓眼中的色彩却永远停留在黑夜,林念抬手悬浮在那空洞之上,他无法再拥住弟弟的身体,却还想着要尽可能地抓住他的灵魂。
萧歌落泪抽泣了两下,伸手为郑桓盖上了眼睛。
那释放所有的哭声似乎还震慑到了凶手池子磬,池子磬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竟也退后两步软了膝盖,但他终是强打起精神,又撤远了些,不知怎么的,似乎也不想再给林念补上一刀了。
被浊气所伤的众人依旧昏迷着,林念的嚎啕大哭,萧歌的低声抽泣,易儿推开周廷从压倒下站了起来……三人触碰着郑桓的身子,迟迟不愿将手移开。郑桓的血淌了一波又一波,那抹红色层层渗透,连带着被衣物包裹的肌肤也开始变得粘腻,后来他们不得不将郑桓挪放到地上,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将自己从生命的消逝中抽离出来。林念捂着伤口直起身,萧歌见状将染红了的白药瓷瓶一把启封,他简单处理了三人的伤势,又极度粗糙地用剩余的布巾做了应急处理。整个过程林念一动不动也一语不发,萧歌动作毛糙了些,他更是连个眉头都没皱。
风吹过尸体,空气中顿时充盈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两人寻了处开阔位置徒手挖着土坑,既然无法将他带走,那最起码要让他在下头有头有面,有人记着、有人还爱着,总好过曝尸荒野无人问津,连在下头也要继续做个孤家寡人。可这样的进度又哪能赶在天黑之前将弟弟安稳下葬?看看这到处横卧着的人群,池子磬是将他们丢在了这里,可他们一旦苏醒,又会造成怎样的威胁呢?
他们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为郑桓找了块干净地,周围绿植众多,偶有小花随风晃动。三人一声不吭进行着手上的动作,被水泡过的泥土泥泞中又带着溪水的坚韧,因此良久过后,三人的指尖被磨得不成个样子,林念的指甲甚至还外翻了一块,恍惚间又流了不少血。这点疼痛自然是比不上腰处的损伤,可一看到躺在旁边的郑桓,那真是觉得什么苦都没资格与离开人世相提并论。
太阳完全沉入地底之时,明月成为了黑夜里唯一的慰藉,被浊气击倒的众人们就是在这时候依次苏醒,但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人都愿意相信池子磬已经离开,却没人愿意接受郑桓无辜的死去。
“是我们害死了他。”林汉霄独自站了半天才开口道。
安岚不愿直面郑桓的正脸,他只能抬起对方的手腕,见红色的小雏菊还好好地绑在上头。安岚双手往两处轻轻一扯,卸了手链在水中揉搓清洗,脑海中回想的是他们在湖边嬉戏的过去,可现实里却并无身侧之人,留下的也只有这一串勉强沾了点人味的东西了。
“这手链……”
“还是……给他戴回去吧。”林念立于他身后开口道,“已经送给他的东西,哪有拿回来的道理啊。”
易儿蹲在安岚身旁,眼神似是有些飘忽,但安岚扭头去看他,却见对方未将视线从手链上移开。
“只要我永远都戴着这个,下辈子,我和郑桓哥哥还能再见面的吧?”易儿胆怯地问道。
“当然……”安岚伸手就想揉他头,手举到半空才留意到洗不掉的血污,只好悻悻放下。“只要你想着他……”安岚哽咽着说道,“只要你还想着他,想见的人自然是会见到的。”
挖坑、埋尸、填土……掩埋尸体的步骤都一样,但埋葬同伴的尸体注定要让其赋予特殊 的含义。同郑桓的挥别短暂而沉重,直到在心中默念悼念词,林念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对郑桓其实了解地并不够多。他想找到对方的父母,想为遥远的“家人”带去关爱,可却连对方的家乡和居所都毫无了解,他甚至不知道郑桓的年龄,也并不知道对方的生辰……他敢保证,若是有人想向他打探走丢的孩子,他一定都经不住三个问题。
那郑桓呢?郑桓是否又是快快乐乐、毫无遗憾地死去呢?他或许到最后都没弄明白这群对自己好的人就是自己原先想要杀死的目标,又或许也没弄明白最后那挺身而出的一跃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个爱笑的孩子最终葬在了此处,带上他的小雏菊手链、带着哥哥们的思念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
最后一捧土盖在了郑桓的脸上,众人协力往四边加固着,又牺牲了安岚的小道具往上头插了块无字木板,便是尽最大的努力造出了一块极简坟墓。
“爹,你写个名吧。”
“你来。”林汉霄摆摆手,坚持道,“只有你提,他才能安心。”
于是那木板上又多了好几道划痕,林念手一直抖着,因此刻出来的字只能勉强算是规整。他轻抚着拍去碎屑,又深深地凝视着木头板,人在活着的时候无论多有生机活力,死后也不过和所有人一样变得安安静静,独留活着的人追忆记忆里鲜活的瞬间。
那时候,众人天真地以为事情起码在这里能算作一个收尾,他们与池子磬的恩怨还未算彻底了结,而一直游移不定的浦弦竟也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扬长而去。可等他们处理完郑桓,正想停下来喘口气时,周廷却突然发现被池子磬唤来当作死士的普通百姓们一“趴”不起了。
正在为林念处理伤口的成笙此时还未有觉察,可是当吴笙何和宁微顾一具具身体检查过去,脸色也越变越沉。他们探了每一个人的鼻息,却未从一人那里感受到生命的存在,这群人不像是被打趴下不省人事的,反倒是真的一命呜呼了。
“不可能吧……”林汉霄吃惊道,“池子磬的浊气再厉害,也不可能一击就把活人给杀死,再说了,我们不也都好好的吗?”
吴笙何道:“是因为我们与众不同?”
林汉霄摇头道:“可又要如何解释易儿呢?”
“不是这样的。”
周廷蹲身抚摸着一人的背脊,自他脊柱一行往下直至尾巴骨才停下,他就这么伸着两指感受着那人的气息,而后竟难得的面露惊诧,站起身说道:“他们死并非是受到外来浊气的攻击,而是之前一系列的动作,让他们的真气消失殆尽,自身的浊气翻滚冲涌,自体内爆发杀人于无形。”
宁微顾道:“是浦弦干的?”
周廷迟疑道:“……恐怕不是。”
林汉霄脚边恰巧正卧着一人,于是他跟着蹲下细细查看,手指碰了那么两下,便低着头开始追究道:“阿念,你们先前对他们有做过什么吗?”
“有做过什么……”林念此刻还是发懵的,萧歌上前捏了他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道:“我们不想拿刀剑直接刺伤他们,所以就另外找了个办法阻挡他们。”
“什么办法?”
林念噎了一下,道:“我们从背后砍断了他们和池子磬的连结。”
回话的不是林汉霄,吴笙何闻言竟率先说道:“上册第三十八页第三张图,丝戏。”
林汉霄闭了闭眼,站起身道:“阿念,你们砍断的不是浊气,而是他们体内的精神气。”
林念呆愣愣地问道:“什么意思?”
“《阵百道》里有一处丝戏,说的便是术法界的悬丝傀儡之术。这是一种通过运功的形式,使一人能够以细流的形式,逐步从另一人体内抽取出真气挪为自己所用。此术法创作于棘地荆天之际,逆水行舟之时,本意是为了救助濒死求生之人,好让那落难峡谷的两人互相扶持着撑到最后。可后来却发现,如若在抽离真气的同时,两人之间的连结因外力而被迫斩断,那么被抽离的那人便会有着生命危险。毕竟内体的真气脱离得如此迅速,即便是习武之人也难在一瞬之间调整自己的平衡。”
林念琢磨过来道:“所以我们……其实是砍断了他们的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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