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非是所有人都默认林汉霄应该留在此地,吴笙何便是反对的其中之一。他走过来时面色极为不佳,面对同他打招呼的儿子也没有展露笑颜。他朝吴遇使了两下眼色,吴遇便一个激灵拉着安岚后退两步,后见吴笙何紧张兮兮地凑在林汉霄耳边,模样像是在说着不该被人知晓的秘密。
安岚轻声问着:“你爹在和林叔说些什么?”
吴遇看着自己的脚尖眼皮都没抬:“等下就知道了。”
安岚略显迷茫,不知他说的等下还要等上多久。只听吴笙何发出“仄”的一声,而后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吴笙何走过来揽住吴遇和安岚的肩膀,牢牢抓住他们往远处带去。“此处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交给你们林叔处理即可。”
“等等!爹!”吴遇刹住脚步道,“我们去哪?我们还要等阿念上来呢!”
吴笙何道:“不用等,没个两三年是上不来的。”
吴遇愣道:“你怎么知道?”
“你就当……你就当阿念是下去闭关修炼的吧。”吴笙何艰难地解释道,不知为何看向吴遇的眼神也有些飘忽。“林叔在这里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你们只要知道这个就好。”
“那我也要跳下去!”吴遇一挡吴笙何的手臂,弯腰从他的禁锢下穿了出来。“如果下面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好,那我和阿念一起修炼岂不是美哉?”
安岚摆手道:“你想要双修,可得问问萧歌的意见啊。”
吴遇横他一眼道:“闭嘴吧你!”
“别去!别去!听爹一句劝,跟着爹走照样能让你武功精进。”
“我才不信你呢!出来以后才明白,我小时候不懂事,你们究竟瞒了我多少?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再和你们一起走,岂不是一下打回从前?”吴遇不屑道,“林叔刚刚也说有打算,你们到底打算去哪里?”
吴笙何意外地看着他,道:“捉拿池子磬啊。”
吴遇眯着眼道:“当真?”
“当然当真了!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我们这些朋友全都难辞其咎。”
“捉拿了之后呢?这次你们真的能狠心下得了手吗?”
安岚低声喝道:“阿遇!”
吴笙何沉下脸道:“我们何时放水过?”
“四个人打一个人?剑要触到立马缩手,连打个真气都要刻意往歪处斜……你们真的有认真过吗?现在虽不像二十年前的鼎盛时期,人老了之后的确各方面条件都要弱下一些,可他池子磬也是同样的状态!你们合伙围击他,最后使出一整套花拳绣腿,这动作看着气吞山河,实际打到人身上也就是挠痒痒的级别!别以为我看不懂,你们几个根本就没想要杀死池子磬!”
“我们对他的恨意是真,出手不会带着其他的感情。”
“那还打不过?我看着倒像是你们四个更狼狈一点!”
“阿遇……你怎么会这样看我?”吴笙何望向安岚说道,“安岚,难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安岚先是沉默不言,可吴遇显然也没有帮他说话的打算,最后他在吴笙何的眼神下败下阵来,只好紧张地说道:“吴叔,我们知道你们的恨意是冲谁而去的,可却不清楚你们的恨意从何而来。池子磬所做的不仅仅是将成家整个灭门,他的手下还将胡叔……将胡家推向了地狱。细数他对昔日挚友做过的事,即便是此刻身陷阿鼻地狱,也难消其恨啊。”
“还有吗?”吴笙何问道。
安岚被他一问气势消了一半,战战兢兢道:“还……还有吗?”
“没有了,你们调查得不错,这就是全部了。”吴笙何道,“此事我们无法站在同一边考虑,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了吧。儿子,随便你做什么,现在你想要跳下悬崖我也不会拦你了。”
吴遇对吴笙何的突然放手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一反转反倒叫他头大了起来。
“你不绑着我了?”
“这不是你一直憧憬的自由吗?”
“那便好,我现在总算明白阿念为何宁要掰断苍茫也要不顾一切地逃出竹林。世间万事万物错综复杂,唯有自己将真相捏在手里才能安心。”
吴笙何看了他半晌,感叹道:“或许人生总是要经过一段无惧无悔的旅程吧……”
吴遇和安岚各自整理着为数不多的行囊,最终他们还是听取了周廷的意见,待各自的事情都能得出一个结论之后再来接走萧歌。昏迷不醒的当事人被周廷和林汉霄看着,根本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变故,而小小的易儿也一直将萧歌握在手中,从他平淡的表情里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
吴遇问过易儿要不要跟着他走,易儿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安岚自始至终都没有和宁微顾说过一句话,吴遇瞧着他的样子像是仍在生着闷气,从前气她守口如瓶,后来又气她不辞而别……但终究旁观者清,从母子俩互相偷看的小动作里,总能明白他们始终都在记挂着对方。
儿行千里母担忧,距离安岚第一次离家算起,也已度过了三年的光阴。宁微顾一直看着安岚默默收拾宝物的背影,终于在对方离开前叫出了他的名字。
“岚儿。”
安岚回过头,静静地等着宁微顾开口。
宁微顾似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我就不逼你了,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安岚道,“出游三载,唯有此刻最为清明。”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来,离开时却只有吴遇和安岚两人。他们直接驾走了一辆马车,沿途奔波不停直达下一个镇上。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连日夜驱车驾马也默认轮换着来,好像那场恶战已消耗了他们所有的精力,唯有愈多愈好的时间才能修复他们的疲倦。
从小培养起来的默契根本无需多言,几个眼神对视便已了然对方心中所想。故园村会成为长辈们下一个目的地,而他们既然要以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便不会按着老路来走。
吴遇掀开车帘,盯着抽着马鞭的安岚喊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就是要推陈出新,对吧?”
“当然了!”马蹄声混杂也挡不住安岚的好耳力,“他们啊……太多事情沾上感情,就没法轻易解决。细节,还是要靠没感情的人来挖掘。”
“臭嘴!”吴遇一笑道,“你岂不是把我们说成了没心没肺之人?”
“诶!你可别说!”安岚也笑道,“这世间的当道者多半都是没心没肺之人,既要这又要那的哪能成得了大事?”
吴遇笑了一阵,降下嘴角道:“你说,我们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吗?”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但……最终还是会回归圆满。”安岚道,“我们必须要做到,只有这样才能救到所有人。”
“其实我还可以做些其他的事。”吴遇往后一靠放松道,“我可以捡起我的老本行,唱唱戏、替别人吟吟诗,只要能养活自己,岂不也是无忧无虑,何必身陷谜团累死累活、自讨没趣呢?”
安岚顺着他道:“行啊。没人能替你做选择,只要你愿意放下,我一定心无芥蒂地来惠顾你的生意。”
“打个赌吗?”
“什么?没听清?”
“打赌,赌输的人和从前一样,要给对方洗一年的袜子。”
“别,我可不想让你碰我的袜子。”
“怎么?你想起以前悲惨的回忆了?”
“是啊,我家有个下人好赌,还教我‘小赌怡情’。我好的不学学坏的,跟着他去隔壁家潇洒了一把。结果呢?输了二两银子,还被我娘罚扫了整个宅院,连我们家仓库都没放过。”
“谁要听这个!”吴遇撇撇嘴道,“我是说,小时候你输给我,给我洗了一星期袜子那事儿。”
“你又不想干回老本行了?”安岚却回答起之前的问题来。
“得过且过,无趣得很,人活着有时候总得给自己多找点乐子。我刚刚说的事,等老了再做也行。”
“行啊,赌就赌。”安岚随即小声嘀咕道,“谁赢谁还不一定呢。”
而在车轱辘滚动的噪音中,吴遇果真没听清安岚的后半句话。“那便赌谁的速度快吧,我们最终仍是要返回这里,那么谁晚来谁就输了。”
“可以啊。”安岚回头道,“你可别耍赖啊!”
安岚策马扬鞭,临近镇上时,共行的日子暂且接近尾声,安岚从车上跃下,大大方方地将马匹让给了吴遇,他拍了拍被压出褶皱的衣物,姿态颇为潇洒地一撩裙摆,道:“你骑走吧,我用不上。”
吴遇不同他争当大善人,但还是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走?走着去啊?”
“我这三年都是靠两只脚行走江湖,现在多走点路也没什么。”
“上来吧。”吴遇重新将马绑上,招招手道:“别逞强了,你往哪个方向?送你一程。”
“哎呀,说了不用。”安岚一甩马尾,几下便施展着轻功跃上了别人家的房梁。“我先走啦!”他朝下喊道,“这位兄台,小可在此别过,咱们……来日方长啊!”
吴遇笑着摇了摇头,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安岚回以一笑,立刻便飞了出去。
吴遇看着安岚的背影逐渐消失,心中固然涌起了一阵没落的情绪。从前父亲总说留下来的人才最痛苦,可他如今觉得,率先做出离开选择的自己,悲痛的情绪才最为深刻。如今他们四分五裂,林念身陷到不了的地方不知安危与否,萧歌误解了林叔的意思固步自封,而自己和安岚迫不得已选择分道扬镳,唯有光阴才能证明他们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
吴遇又一次回头看着安岚离开的方向,心中颇多感慨最终化为一句感叹——臭小子,只让他自己一人在这伤感,走得头也不回,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而他也不再眷恋过去那段时光,卸了绳子翻身上马,两腿一敲便飞奔了出去。
安岚停下脚步,攀着别人家的瓦片看向吴遇的背影。按生理年龄来算,他的确比吴遇大上不少,甚至在四人中,他占了最大的位置,而吴遇则占了最小的位置。年幼时他们朝夕相处过一段时光,后来童年的回忆终结于他被宁微顾强制带回了家,那时小小的吴遇趴在他们家的门槛上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样子仿佛要把嗓子眼都给吐出来。
这就是他的小秘密了,那段日子的小小岚其实十分满足能当人哥哥的日子。他没有兄弟姐妹,看别家一起玩耍也只有眼红的份。认识吴遇之后,屁股后头跟着个小跟屁虫便是件很值得耀武扬威、走到街上也倍儿有面的光彩事。但时过境迁,从前吵着哭着不让他走的人变得只会挥挥手助他平安,老实说,安岚心中还是有那么些遗憾的。
不管如何,四散而开已经成为必然,他们都以为一旦遇见便会终生相伴,却没想到突然的变故像当年拆散长辈们一样使他们风流云散。安岚伸着脑袋被风一吹,立刻便又清醒了三分,他转身又跑过几个屋顶,将来时的路留在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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