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异类

宁微顾泪流满面,手中的剑刃抖抖晃晃,几下触碰到池子磬的皮肉又慌张挪开。可即便这样,对方的脖子仍旧被她割出了伤口,那反复触碰的痛楚让池子磬全身猛地一抽,却依旧双膝跪地,以近乎乞求的眼神和姿势直直望着他这位青梅。

不久前他成为了杀死青梅丈夫的帮凶,在他生命逝去前,这份悔恨都不会停止。

“我救不了他,都是我的错。”

“看看这里!”宁微顾崩溃大吼道,“看看你脚下的鲜血!你该冲我道歉的不是之前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啊?!”

“我做了什么……”池子磬喃喃着,双眼一亮似乎参悟了什么。“我……我需要这些东西啊……”

“成敛与你何时有过争执?成家又何时同你结过仇?你说……你需要这些?”宁微顾向前迈进一步道,“你居然想要杀人?”

池子磬垂下脑袋,双手缓缓在血河上拂过,“可是这血这般润胃,只有杀了他们才能得到……”他举起鲜红的十指硬要给宁微顾瞧,“最后那人的罪孽最大,血当然也是最甜的……”

“住口!”宁微顾大叫着将刀口往里挪进了一寸,“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微顾。”抱着成敛倒在一旁的林汉霄双手搭在他的双眼上唤道,“成敛……没有呼吸了。”

唰的一声,是宁微顾高举探梅剑正欲一刀砍下恶鬼头颅的前奏,在她挥臂的那一瞬间,池子磬似乎下意识要做出闭眼的表情,可不知是受何驱使,居然又睁开睁大,欲要看清“行刑者”每一个动作。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炙热,又或是充满着**和说不清的感情,宁微顾被他瞧着竟突然慌了神,右手在空中久举不落,长时间的动作甚至让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等视线落在宁微顾脸上时,对方早已咬紧了下唇,眼中的泪水如山间瀑布那般长坠不息。

从小一起长大的友谊当然是不一样的,互相将对方视作珍视之人的两人,在面对即将到来的生离死别时,总是要比通常情况付出更多的感情。

如今复杂的局面,即便池子磬的确死有余辜,但终结他生命最后的人……宁微顾一定不是最佳选择。

“微顾……”林汉霄轻声说道,“要不还是……”

“我来!”宁微顾大吼一声,这一声中颓废和胆怯被吼了出来,反倒让她的眼神中多了份果断与坚定。“我视作家人的人将我的挚交杀死……不……不管他是谁,这一刀都必须要由我来砍下……”

林汉霄突然激动大喊道:“等等!他的动作有点不对!”

池子磬的肩膀开始抽搐,没几下过后,皮囊包裹着肩胛处的里头竟出现了拳头般大小的物体缓慢移动,那东西像虫,或者像是别的什么恶心东西,从一开始的团作一团,到慢慢拉长分出了好几节……那状似桑蚕的不明物体长在了池子磬的肉上,又由那细薄的皮囊紧紧包覆着,沿着骨头舒展的方向飞速“爬行”。它们顺着手臂“爬”到了手掌,连到五指处自动分开去往不同的方向……但指尖并非是“蠕虫”的终点,那五道东西重新汇聚到手腕处变成了更大一团,而于此同时池子磬全身青筋暴起,自额上留下的汗液几乎都被卡在了异常的凸起之上。他的表情极为夸张,看着像是在承受这世间最折磨人的痛楚,而那团不明物体居然又沿着骨骼原路返回,最后穿过他的颞颥消失在额头之上。

池子磬仰头发出一声响彻天际的哀嚎,再次放下脑袋时,眼神里就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改变。

“离他远点!”林汉霄下意识喊出声道。

宁微顾陷在震惊之中,紧急之下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而宛若经历“重生”过后的池子磬正是抓住了这个空档,一柄探梅剑瞬间转变了阵营,被池子磬抓在手里一剑划伤了宁微顾的手臂!

宁微顾踉跄了几步,脚底一滑坐在了“血河”之中。

林汉霄持剑踏血而上,探梅与苍茫在空中反复碰撞出火花。两人本就是势均力敌的好手,此刻又各怀心思,一腔血气上头更是越打越勇,各番技艺在来往过招间通通使了出来。林念在一旁看得聚精会神,或许是年龄使然,二十多年前的这一架比起二十年后那别来已久的一架可谓是精彩纷呈更多,两人似乎早已悟透了对方的招式与套路,几十招下来互相都没让对方挂上彩。林念在一旁学着见招拆招,便也能轻易地察觉到从某一瞬间开始,池子磬的动作开始变得迅速灵活,而疲于久战的林汉霄则是慢慢有些难以应对了。

局势很快便倾向于一边倒,比起林汉霄愈发笨重的动作,池子磬竟是越打越轻松,那原先还挂着一团黑气的表情,此刻居然还能从中捕捉到一丝得意与神气。林汉霄在格挡中慢慢后退,池子磬便趁机步步紧逼,双剑重新接触的那一下,林汉霄体内的真气通过那相触点流向对方,而与此同时,池子磬体内另一股气也一同袭来,两方相撞,互斥的那一瞬间便将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弹了出去。

池子磬一个挺身从地上跃起,他撒手甩开宁微顾的探梅剑,反而将自己腰侧的大刀拔了出来。

围绕在他周身的,是浊气。

“子磬……你……到底还是去学了那鬼东西?”

“你看,是好东西。”

“就是这东西让你变成这样的?”林汉霄摊手震惊道,“是它让你变得像浊灵一样,满脑子只剩下杀人、吃人,完全抛弃其他的感情了吗?”

池子磬双眼无神地看着他,仿佛已经被完全挖空了心智。

“到底是谁教你的?是谁把你带成这样的?”林汉霄忍受不了大声喝道。

池子磬揉搓了自己的指尖,他轻微的动作改变让林汉霄一下子悟透了真相。

“子磬你……你去找了俞放?”

“你们!只会把无法掌控的东西叫做异类!”林汉霄的话语仿佛刺痛了池子磬的神经,他张开青面獠牙,几乎弯压下半个身子,双手作出那爪牙的动作同野兽一样冲林汉霄嘶吼着,“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掌控了它,我成为了你们永远也无法理解的、另一个世界的主人!”

眼球里的红丝隐约变成了浊气缠绕的黑线,看着昔日好友如此琢磨自己,看着昔日好友被俞放那老谋深算的恶鬼囚禁了神智,除了惋惜的心情外,没有一个人不会感觉到后怕。林汉霄缓缓几步路走着,将池子磬带离了宁微顾护着成敛的位置,他又一次将剑尖正对向这位熟悉的陌生人,痛心疾首地同情道:“这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你从来就不执着于胜利,更何况统治。”

“慢慢来,我们慢慢来。”林汉霄仍旧试图劝说道,“你就是太急了,他也太急了,我们都太急了……很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冲动就会……做错事,你会好的,我们还在你身边。”

属于浊灵的气息开始透过池子磬的毛囊向外扩散,或许并非是池子磬本人听不进话,而是他体内宛若浊灵一般的存在先声出来作了反对。池子磬只是站在原地按兵不动,可那气势却顺着脚下缓慢干涸的“血河”传了过来。

“你需要有人来给你做个了断,我也需要在这里结束一切了。”林汉霄异常认真地闭了闭眼,片刻后猛地张开,“选择了不同的路不可怕,怕的是你在寻找途中迷失了自我。子磬啊……你知道我不会反对你作出的任何尝试,但……你也该为错误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他掏出一张白色的往生钱,上头没有画任何的术法,几乎是干干净净一张白纸。

“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八岁那年我父母被杀,我被藏在深井里才死里逃生。又困又饿熬过了十四天,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埋在一堆废纸之中。那纸看上去又脏又破,又有着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腐臭味,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已经烂了,这堆破纸便是阎王爷好心赏赐给我的包袱。那时一条黄狗发现了我,它喊来了人,人们把我从井里捞了上来,一张废纸就夹在我的衣缝当中。我把废纸在阳光底下铺平,才发现这是撒给死人过路用的往生钱。”林汉霄双指夹着它说道,“原来是那日的一支送葬队从我这口井旁走过,撒出去的往生钱都奇怪地落到了这口井里来,那只贪玩的黄狗正是与那纸钱玩耍时找到的我,所以这纸钱甚至可以算作是我的救命恩人……”

池子磬对这番言论无动于衷。

“从那以后,我开始对往生钱着了迷,最近在阿复的提醒下,我开始将手上纯熟的术法整理成册,我不知道它是好是坏,不知道它落入别人手里会施好施坏,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做了限制,我做好了防范、做好了准备……我觉得我可以将所有的错误排除在外!”

“你明白我说的话吗?”林汉霄的喉咙中似是有些哽咽,“我从来不害怕异类,正如我从来都不害怕你。因为我知道异类会开创先河,我相信你就是打开那扇门的人……可你必须要保持敬畏,你必须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正是因为这条路上没人能救到你,你才要做好万全之策,最起码要……保全自身。”

林汉霄吸了下鼻子道:“总不能像现在这样……迷失自己的初心……”

池子磬眼珠子转了转,那般生硬的模样,就好像在那眼眶里头也有不明之物牵扯着他的动作。

“我没想过我想出来的术法居然有一天会用来对付你……很讽刺,但如果它能救到你,或许就能证明我成功了。”林汉霄注视着他说道,“子磬啊,你会为我高兴的对吧?如果无法为挚友的成功而心生喜悦,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值得深交呢?”

下一刻,林汉霄夹着往生钱便向前冲刺而去。

白色的纸钱飘洒在空中,在那仰头可望之处翻转飘落……这是每一列送葬队伍中都快看腻的场景,是每一个大喜日子里都厌嫌晦气的颜色,那成群的往生钱像头屑一样不断落下,是死亡的讯告,是灵体的气息,是生生不息的人类生活下憋在心底的忌惮和执念,送葬队伍的最后,或许只有无知的野狗怀抱好奇,而当知晓那索然无趣的单薄之后,那在短暂时间里象征了金钱和地位的纸片终将沦为废纸。

往生钱被林汉霄抛在身后,一掌击出,正中池子磬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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