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笑声不断,似乎又因为李余礼说了什么好笑的事而掀起了新一轮的**。他还记得吴笙何曾将老人的欢笑声比作夏日的蝉鸣,光是听着便叫人感知幸福,薄翼轻展而开,它的存在便能叫人拥抱新一轮的初夏,因此承载的圆满的方舟载着他一同晃上晃下,直到一道突兀的落雷劈中了方舟,他才猛然察觉到“暗室”那一丝古怪的地方。
在只有眼不能视物的老人的“暗室”之中,为何会夹杂有年轻男性的低笑声呢?
吴遇不露声色,即便他心中已经确信了这样的可能,可有些意外地侧头寻找着声音的起点。好在那道男声偏偏中了他的心思,在李余礼又一次逗笑了前头的老人家后,最容易被忽视的角落里终于有了些骚动。
吴遇同凑过来的青阳打了声招呼:“我去那边看看,你们不要大声叫我。”
回想起四兄弟的解释,“暗室”的百姓并非是天生眼瞎,而是后天受到了什么不知名的刺激才会酿成如此惨案。他们的瞳孔上几乎呈现着全白的色泽,可同李余礼假装的瞳孔上翻又有着微妙的区别。其实心细一点的人一眼便能分辨,真正受到困扰的老人,眼珠上更像是附着一张豆腐皮,这豆腐皮似透非透,当仰头望向太阳的方向时,恍惚间仍能看清瞳孔的轮廓。这变幻无常的存在感是一般的正常人如何假装都装不到位的。
如果这里真的混入了外来的男子,那么他很有可能用了李余礼一样的方式混在其中。
直接接近未免太过暴露,因此吴遇假装着要把玩自己的癞蛤蟆,从另一侧开始同老人们面对面接触。老头老太们本就好客,对李余礼带过来的新人更是爱屋及乌,又因着年龄的关系,其他的感官便也不太灵敏,因此要凑到近一些观察双目并不是难事。吴遇靠着这样的方式一路排查过去,每凑近一些他就更加确定几分,方才自己听到的清澈嗓音,一定不是这里的老人能发出来的。
于是他佯装直挺起身,又十分自然地将视线投到了五步开外的男子身上。坐在他身侧的老太们几乎是围拢了一个小圈说着话,怎么看男子都像是被孤立的对象。
也许老太们压根就没发现,身边居然凭空就多出了一位男子。
“老伯,你怎么不坐到当中些去?”
吴遇双手扶膝蹲在他身前说道。
男子身上的黑布直接从头遮盖到脚,一抹灰白的胡须在扣紧的衣领间漏出少许,颇有夹缝里求生的意味。此人整体看上去十分沧桑,眉眼间像是十天没能吃上饭,下一秒就要休克过去。只看这些或许能够瞒天过海,可他那微微颤抖的眼白与脸颊两侧完全没有压实的假胡须,又像掩耳盗铃一般宣告着自己的罪责。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的男子仍旧装得一本正经,他晃了晃脑袋似乎在确认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而后扭着脑袋正对吴遇,道:“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角落里就挺好的。”
“诶?是谁在说话?”前头的老太闻声询问道,“我怎么没听见过这个声音?”
吴遇拍了拍老太示意她回转过去,又重新对男子说道:“老伯,你的眼睛怎么了?怎么一颤一颤的,是眼睛不舒服了吗?”
“老毛病了,管也管不住,不碍事的。”
“您这样有多久了呀?”
“天生的。”男子道,“这里被诅咒了。”
吴遇抬脚飞去,眨眼就踩着对方胸膛将他压制在地上。男子遮挡的黑布在动作间扯下,满头黑发便让他的伪装不攻自破。可随着他摔到地面上,几下沉重的磕碰声更显异常,吴遇干脆一把将那黑布撕扯而开,就见男子拼命想要掩藏的,居然是两座精美的木雕。
“好啊,原来这里真的有一个窃贼!”
周围的笑声停了下来,唯独李余礼还在发出声音道:“轻一点,别吓着老人家了。”
窃贼男子双手握住吴遇脚踝将他往后一翻,可吴遇却纹丝不动。
“你装眼瞎混在这里,是不是要偷木雕带出去换银子?!”
“我没装!我没装眼瞎!”吃不准是哪句话给了窃贼刺激,他立刻像一条被拍上岸的咸鱼一样扭动起来,向前伸着脖子辩解道:“我要瞎了,我需要银子去看病!”
“装什么装?你若眼瞎,哪能看到这里还有木雕?”
“我有什么错!我就是想拿个小东西!我都三天没吃上饭了!”窃贼闻言竟突然失控地大哭起来道,“这里果然被诅咒了!外面进来的人都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
“哎,你拿我的木雕可以,话,不能瞎说。”李余礼警告他道。
“我没装!我就是来这里之后才看不见的!”
吴遇撤下压在他胸口的腿,然而窃贼并没有再次挪动,反而捂脸大声哭泣,好似眼瞎一事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打击。吴遇凑上前去,用着发狠的力道才把他手从脸上掰开,又掐着他下巴扭正了他的脖子,可再一次对上他颤抖的眼白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副眼球归类于老人们的同类。
“停下!别抖了!”吴遇呵斥他道。
“我控制不住,这眼睛……这眼睛不是我的。”
吴遇掐着他两颊将他上半身提了起来:“你眼睛有问题!不想真的瞎了就控制住它!”
窃贼边哭边抽搐着,泪水打湿着脸庞,最先坚持不住的居然是假胡子。吴遇替他一丝一丝扯开,期间窃贼正与一股莫名的力量相抗衡着,最初是眼睛的抽搐十分明显,而后这个抽搐逐渐蔓延到全身,甚至要倾身压着他四肢才能克制住他体内散发的巨大能量。与此同时窃贼发出着杀猪般的哀嚎,几嗓子就吓退了“暗室”“看”热闹的百姓。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老头老太们纷纷回到屋中躲了起来,捂住耳朵就能远离危难。
后来,这股揪心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下去,庆幸的是这并非窃贼支撑不住陷入昏迷,而是由双眼带来的抽搐真的好转了许多。待到他呼吸变得缓和绵长,那双颤抖的瞳目逐渐归于平静,窃贼突然弹开了压制在他身上的吴遇,直起上半身坐了起来。
“喂,你……”
他的“白眼”终于翻了下来,可藏在后头的不是一般人拥有着的黑色瞳孔,那覆着在“暗室”老人眼球上的“豆腐皮”,比之更为淡色的肉色薄纱正牢牢吸附在他的眼球之上。
“我看见了!我能看见了!”窃贼喜极而泣,可他双手撑开眼皮,向四周望了几圈后又猛然间慌张道,“我为什么看不清了?我为什么看不清了!”
吴遇握住他手腕道:“什么叫看不清了?你能看见什么?”
“看得见一个人,可看不清他长得什么样子。”窃贼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能看得见他、他、他还有他……但你们的脸……你们的脸上为什么没有五官?”
吴遇放开他道:“你的眼睛还没有完全恢复。”
“为什么?!你会治好我的吧?我会这样一辈子吗?”
“废话少说!咬着衣服躺好!”
吴遇被这大喝一声惊得下意识往一旁倒去,从方才起就乐呵呵看戏的李余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故而方才一吼几乎是击穿了他的天灵盖渗透到他全身。李余礼双手挽袖至肩处,第一次露出了层层衣物遮掩下的肌肉,他手上捏着把手指长的小刀,那小刀上正往下滴滴答答流着透色的液体。
“喷过酒了。”李余礼同他解释道。
四兄弟或许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师,那一声吼也同样击退了前排围观的四人。朱明和白藏躲藏在青阳身后不敢探头,而躲无可躲的玄英只得勉强藏在青阳身后,求知的**逼使他伸长脖子捕捉远处的动静。
只是被当作盾牌的青阳也同样一脸煞白。
“足够了,接下来要还我上场了。”
“大师!您知道怎么治好他吗?”
李余礼冲他笑了一下:“长出来的东西,根除就好了。”
吴遇急忙阻拦他道:“这可是眼睛啊,万一它贴得太紧……”
“吴笙何的儿子,你还没有搞明白现在的情况。”李余礼蹲在他跟前,此刻他离窃贼也不过两步路的距离。“你不救他,他最终会变得和这里的人一样——当个彻头彻尾的瞎子。你若斗胆救他,他或许还有重见天日的可能。我虽然没有试过,也不知道有不有效,但我建议放手一搏。”
说着他上前拍了拍窃贼道:“喂,听得见吗?我还要问问你的意思,你乐不乐意我在你眼球上砍上一刀啊?”
窃贼立刻抓着他衣摆问道:“我有救吗?”
李余礼回道:“试试就知道了。”
手指长的小刀被捏着转了几下,窃贼胸口被李余礼伸手一推,整个人立刻躺平在了地上。李余礼一脚跨坐在他腰间,动作简直潇洒有型。此刻耳边甚至应该响起一阵欢呼声,而欢呼声追捧的主角却干脆利落,只见他回身冲吴遇伸出了一手……
“布!”
吴遇心领神会,直接粗暴地撕开自己的衣摆,越过李余礼塞入了窃贼的口中。
预知到接下来鲜血淋漓的恐怖场面,吴遇在那一瞬间背过身躲避着入眼的刺激。窃贼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像是孤勇在大海中的渺小渔舟,随着一浪比一浪高翻涌到无法掌控的界外,只有无力的呐喊才能拉回身为人身的神智。那宛若惨遭凌迟酷刑的挣扎久久不停,吴遇也终于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将目光投回了“施暴者”的身上。
李余礼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制了上去,四肢宛若麻绳一般紧紧捆住了欲要逃脱之人。他仰着脖子提刀抠挖着,左右扭动的弧度若从背后望去,几乎变成了那活人吞食活人的民间怪谈。吴遇飞身扑到前方,就见那小刀伸在窃贼的瞳孔之上,在那肉色的薄层之间来回划动着——李余礼正试图砍断着黏连的桥梁,砍下两头的“绳索”之后,或许就能除去异物。
维系着人体最重要的窗户,唯有李余礼这样精妙的手上功夫才有可能将其保下。窃贼的声响不断穿透耳膜,细碎的布条根本阻挡不住他的哀嚎。吴遇帮着一起按压住他不断挣扎的身体,跨坐在他身上的李余礼则像没有受到任何干扰般、气定神闲地进行着他首次施展的“医术”。
小刀摩擦、划动,与那后厨忙碌不同的是,此时被钉在案板上的,是活人的眼珠子。摩擦到最后,就连吴遇也听到了一声脆响,这声仿佛皮筋断裂的脆响声宣告着释放的信号,那层肉色的不明物,终于被扯了下来。
李余礼把那鱼泡一样的东西往地上一甩,吴遇正欲转头去看个清楚,就见李余礼双眼闪着光亮说道……
“好啊!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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