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离转身躲藏在一块巨石之后，他尽可能地缩小着自己的姿势，好让任何一处都能不暴露在那头凶猛的“野兽”视线之下。
这里的“野兽”并不是指那长相瘆人的“空中妖物”，更不可能是从角落里窜出、长着尖牙的熟悉动物……如果君离早就能预判到如今的局面，怎么说都得劝吴遇将那一袋赤砂扔远埋掉。
最好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触碰到这种赤色粉末！
君离躲在石头后面遏制着自己的喘气，虽然身体上并不劳累，可精神上就快要达到极限。他无法转身判断着吴遇的位置，任何可能发出的声响都会吸引那头“野兽”的注意。吴遇在第三次吃下赤砂后越发变得不可控制，他的神智几乎完全被不知名的东西侵占，事前的信誓旦旦无非只是个人的美好幻想罢了。
听不见自己的喘息声便更觉周围静悄悄的，君离终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轻手轻脚地往右侧转身回望。
像猴子一样垂着手臂四周晃荡的吴遇不见了，他既没有按照前几次的路线行走，也没有让自己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君离看着唯一光源的月光柱，开始思考起吴遇会不会突然从月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突然冲出吓人了。
“啪嗒。”
君离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后颈，粘粘乎乎的手感让他顿感不对。下一刻他回头过去，吴遇放大的脸庞就凑在他面前，张大的嘴巴几乎到了下巴的位置，银色的口水沿着合不拢的地方不停向下滴落着，一双瞳孔看不出情绪，却冒着要把眼前人吞噬殆尽的执念。
君离大叫一声，双手往前一推就向反方向跑去。方才他试着带走吴遇腰间的佩剑，可紧张而生的手汗让他错失了良机。而这一失误却恰恰好给了吴遇机会，初期没能反应过来的“野兽”被剑鞘碰撞的声响激发了原始的智慧，居然凭借着身体记忆将武器握在了手中。
别说是现在的吴遇了，就算以前那个能够控制自己的翩翩公子诚挚邀请，君离都不敢与之一战。单方面逃亡的君离直到现在才明白吴遇吞下赤砂前那句话的意思，这家伙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可能变成这幅模样！
尽会制造麻烦的家伙！君离在心中低声咒骂道，制造麻烦却又不告诉别人怎么解决！
兴许是吴遇特意控制了进食赤砂的份量，在排除君离不甚恐惧的漫长时间，这一场你追我赶实际并没有持续多久。疲惫的只有君离一人，当吴遇恢复清明放剑回鞘时，他才终于一屁股坐在地上，得以真正放松身心地休息一会儿。
“我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来？”君离十分奔溃道，“你忘记了多少？不对……你还记得些什么？”
“我记得……我不记得什么了，好像刚才我舔了下手指？”
君离坐起身靠在石阶上，冲吴遇招招手道：“我过不去了，你必须过来听我说话。”
吴遇不知他卖了什么关子，头脑混沌不清的同时还是听话地走了过去。
“我再说一次，一来二回又一次，这人情你欠我欠得可大了。”君离斜靠着，不甚烦躁地说道。
说的人烦，听的人却极其入神，重复的话语落到失去记忆的吴遇耳中着实新鲜得很，每一句都能在汲取到关键的信息。在吞下自己布袋里装着的赤砂后，如同意料之中的那样，将前两次失去记忆的经验忘了个干净。可如今什么都还未曾知道的吴遇在听说这一切后并不觉得奇怪，反而认同了不久之前自己的说法——就快要知道真相了。
“‘就快要知道真相了’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相是什么？你失去三次记忆就能看出来了？”
“你刚刚说了什么？”吴遇指出道，“你再重复一遍。”
“我说你变得像个牲畜、变得像头饿狼，在这里找不到其他填饱肚子的东西，就想拿我下嘴。”君离做了个恶心的动作道，“你前一次是在搬木雕，但这一次比前一次还傻，居然还想把我给搬走……”
“就是这里！”吴遇打了个响指道，“把你搬走！”
“怎么了？”
“有件事你不知道，每每新月之时，帜福小镇里总有木雕失窃的事件发生，偷走木雕的人还会嚣张地留下罪证，放一处赤砂在现场，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
君离上下打量他道：“不会是你吧？可除你之外应当也不会有其他蠢人做这种蠢事。”
吴遇打掉他的手指道：“当然不是我，这个故事早就存在了，并非是我来之后再发生的。我第一次听说时自然毫无头绪，可第二次知道了‘天上飞的’存在再听，就觉得应该是它们的行径。但现在这一结论被推翻了，因为我找到了更可靠的理由……”
君离点了下下巴道：“是……”
吴遇解开布袋，用手指捻了些赤砂出来：“你看这个赤砂，它长得像什么？”
“形状？还是颜色？像……沙子？”
“味道！我舔它当然不是白舔的，入口有点甜，小一些的入口即化，大一些的虽然无法消融，但还是能够下咽。和一种能吃的东西比较像。”
君离看着他摇摇头道：“无法理解。”
“梅子粉，大师家的四兄弟在来到这个镇上前就吃过像梅子粉一样的东西！”
君离眯起眼道：“你是说……”
“偷盗木雕的根本不是‘天上飞的’，而是吃了梅子粉的四兄弟。虽然不知道新月这个日子和他们到底有什么联系，但我想**不离十……这么一想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四兄弟明明就是最有可能做这件事的人了！”
“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君离用手示意着吴遇离远一些道，“可又有何必要呢？这里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执着到每月都去舔一舔赤砂？”
吴遇凝望进君离的眼神，片刻后极其认真地说道：“我还有个想法，我得再试一次。”
“你疯了啊？你真疯了！”君离压住他的手道，“到这一步就差不多了吧？我们都知道了，赤砂不是什么干净东西，人吃下去会坏脑子！”
“还不够，知道这些还不够！”吴遇拨开他道，“光是知道赤砂的来历怎么可以？只把它们当作胭脂涂在脸上的你们，怎么可能知道它真实的力量！”
吴遇硬是撕开了君离的手指，在对方吓到魂飞魄散的表情下一把将赤砂塞进了嘴里。
整个人轻飘飘的，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绵软，闭着眼的吴遇感受着自己长出了翅膀，随着风起伏摇曳在夜空之中。
一道月光挥洒而下，围绕着柱体转圈飞翔的由长着无数小眼睛的怪物化作了各色各异的蝴蝶，他们在月夜下挥洒着银色的粉末，为水面染上了银层，为绿叶盖上了霜色。吴遇穿行在它们之间，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变得如同宝石般闪闪发光。他抬起手观察着自己，肉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同浊灵一样的透色，他越过自己看清了山头，又越过山头看清了蝼蚁，月光柱照进任何一处角落，就连自己的身体也在反射着它的光亮。
突然之间，身后的翅膀消失了，他由平躺的姿势逐渐调转脚尖向下，慢慢漂浮向地面接近。那些银蝶螺旋向上，而他自己旋转而下，高空才能看到的景色在眼底放大，月光柱的尽头则离他越来越远。猝不及防的变故并没有让他感受到任何的不妥，他将其视为使命和依靠——直到眼前出现了除他之外的第二张人脸。
人脸非常清晰，吴遇甚至能在二眼之间分辨出此人大致的年纪。可不待他琢磨清楚此人出现的涵义，随着身体逐渐漂浮向下，人脸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性别不一，年龄也分布迥异，在持续的下降中，他实在难以将他们每个人的模样牢记下来。而后这份降落突然停止了，吴遇不明所以地看向脚尖，却见自己已经踮着脚触到了地面。
不是脚后跟着落，也并没有脚踏实地的安定感。只是十指脚尖那么竖着，在没有确切感受的情况下，接受自己“站在地上”的事实。
紧接着，一场意想不到的仪式开始了。原本围绕在月光柱周围，用着近乎虔诚眼神看着的人们纷纷“走”进了月光柱，当月光将他们的身体全部包围，将所有像是灵体的躯体覆盖上亮晶晶的色泽，那份虔诚的神情便化作了痛苦和哭嚎，月光柱的轮廓则化作了囚禁他们的牢笼，进去的人不断拍打着四周，眼泪化作晶体被银蝶吸收而去。银蝶不断生长着自己的体型，□□、繁衍、壮硕群体，它们向下而去，困在其间的人们却在月光的照射下又向上空飞去，活像是要献祭给天上的嘴巴。
吴遇伸手触向月光柱，指尖微微触碰，腰侧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波动。
他低头看去，腰侧一片空白，能发出震颤的似乎只有空气。
吴遇忽视着这点不适，又一次将手伸向了月光柱，里头的人在朝他招手，他们一齐看着他，面上的土色与惶恐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喜悦与憧憬，看着他像是看到了拯救人间的希望。
吴遇心头一动，几乎是立刻想要冲上去抓住他们。
那一刻，腰侧传来的异动变作了紧扣的钳制，对于这股突然而来的外力，吴遇几乎全无反抗的力气，他试过挣扎，试过紧握成拳狠狠敲击自己的腰间，可他的拳头同棉花一样绵软无力，砸上去无异于石子落进大海，根本无法跨越差距与之抗衡。
月光柱中的人们再一次嚎叫起来，吴遇看着自己被拖到越来越远的地方，那些朝他招手的人渐渐消失不见。而他猛然想起自己完全可以算作是个灵体的状态，于是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想要穿透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夺回自由。
可事与愿违，那力量集中在从方才起就猛烈传出波动的位置，使了更大劲一下将他掀得人仰马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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