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见跪倒在地的是一位年轻女子,那便有怨气也无所发泄了。安岚没有多想就蹲下去询问道:“街上人多,姑娘要小心些呀。”
那姑娘一头纯净的黑发,下巴紧贴衣领,看着总像是要用头顶来隔绝安岚的直视。地上蛋壳散了满地,有些飞得远一些的,早在旁人更频繁的踩踏中“粉身碎骨”。可姑娘既没有哭泣也没有表现出悲伤的动作,更没有安岚所预想的,纠缠他讨要一个说法,她只是伸手默默触碰着地上的污垢,毫不嫌弃地将蛋液从指间捞了起来,又一片一片地将碎蛋壳拾起重新放进了篮子里。
“太脏了,掉地上就不要了呗……”
“诶诶,你看那公子,他蹲下去该不会是要……”
安岚直觉自己的眼神并非**裸而不加掩饰,他从未有过其他人下流的想法,蹲下来也只不过是要关心姑娘,可显然这样的情形落在不同的人眼中始终都会因个人视角而产生不一样的解读。
“姑娘!”安岚出手拦住她道,“这些蛋不能吃了,我给你买一些当作赔罪吧?”
黑发姑娘并没有答话,她只是使着湿漉漉的眼眸,短暂地看了安岚一眼。
只是这一眼,安岚便觉如刺冰刀,那尖锐并非是由姑娘递来的,而是从那方才就跟在身后,如同花孔雀在这大街小巷上耀武扬威般存在着的大红色喜庆帐子里狠狠射出来的。那花轿子看上去就像个新嫁娘的轿子,丝绸质地又有金边点缀,正缓缓描绘着风的形状。四边由四位上了年纪略有驼背的老人扛着,发抖的肩部加上能传入耳中的喘息声,看起来似乎很是劳累。
安岚还以为里头坐着的应该是哪门的大小姐,可风轻轻荡起帘子,自方才起就一直要射穿他的视线源头终于明了,不是亭亭玉立的千金,也并非是洋洋潇洒的贵公子,两只眼睛瞪得比鱼眼还凸出的,是一个秃了半边头发的男子。
田间的□□才是这种长相。
那人死死盯着安岚,好像他方才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你认识他吗?”黑发姑娘依旧低垂着脑袋,安岚低下头轻声问道,“他不会是……一直跟着你吧?”
黑发姑娘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安岚又向那轿子上、帘子里的男人看去,方才在四仰八叉躺着的人,时间一长居然挺身坐了起来。于是青蛙鱼眼变成了长脖乌龟,拼命往前够着看着挡路的两人。他的眼神仿佛落在黑发姑娘身上,又离她而去落在安岚脸上,这般嫌恶的感觉让安岚想起了灵漾城当年的一方霸主,于是抱有难以言喻的心情从地上站了起来。
“姑娘,在下等会儿会买筐新的鸡蛋托人给你送去的。”
黑发姑娘下巴又往里缩了缩,闻言默默就想起身。安岚本意想拉她起来,可姑娘却并无求助的意思,因此便只好悻悻放下了手。
黑发姑娘站直了,安岚便第二次看清了她的脸。姑娘长相清秀,却明显有些营养不良,唇色惨白。安岚还欲开口询问,只见姑娘冲着他坚持地摇了摇头。
安岚迷惑不解,而姑娘却已经擦着他肩膀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黑发姑娘都没有拿正眼瞧过他。
落在旁人眼里,或许就成了“动用卑劣手段求爱不得”的戏码,安岚这么猜想着,耳边便也配合地传来了相似的言论。可安岚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儿,他同轿子上的男子就像两只斗鸡一样不带感情地瞪视着对方,而无论他们有多么互不相让,周围稍有变动便能轻易终结他们之间古怪的气氛。
四个老头扛着轿子动了,当那黑发姑娘前行走远,走在她身后的轿子就像被看不见的绳子牵引着一样,近乎呆滞地执行着跟随的命令。
或许这在人流中多的大街上算不得什么怪事,可怪事也被安岚撞见得多了,几番回头观察四周便能迅速察觉不一样的地方。要说这人与何伟业相像的可不止相貌与做派,还有那出行出街的气势和阵仗,周围年纪大的百姓对他毕恭毕敬、就差蹲下磕头的信奉模样,纷纷透露出此人在此地不一样的高位。
无论是轿子里的男人还是大力撞向他的黑发姑娘,都不是普通人。
答应别人的事便不能轻易食言,离开了经历一场闹剧的长街后,安岚依据约定采买了一筐野鸡蛋。那野鸡老板起初还对他摆着一张灿烂的笑脸,可听清安岚叫他送去跑腿的对象后却玩了出变脸,并恶狠狠地警告他不要再多管闲事。
看来有人喜有人厌。
在野鸡老板拒绝他以后,身旁又一老头兴冲冲接了这个任务。他不求跑腿费,甚至还要拉着安岚的手谢谢他恩赐的机会。安岚对此并无多想,只当这又是此地一种奇怪的信仰。如今他不想再被无端牵连进别人的家事之中,一看就很麻烦的情况当然也是避之不及。
这件事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
“叔,你这儿衣服款式可有些老旧。”
他站在一老头推荐的成衣店里,缓缓扫视一圈淡淡点评着。店里人不多,大多是些妇女带着小孩儿选购新衣,进到店里的成年男子不算多数。安岚一走进,成衣店的氛围便悄悄发生了变化,和柜台差不多高的掌柜似是爬下了脚下的台阶,头一低便整个躲藏进了看不见的空间里。
“衣服,当然是穿着舒服最重要了!”掌柜的高举着把木尺,脖子上还挂着圈软趴趴的皮尺,有人说他衣服可忍不了,一气之下便又重新站上了台阶。“这整个镇上的人可都是我的回头客!”
安岚上手捏了捏衣角道:“那是因为你一家独大吧。”
“不买就别碰!碰脏了我卖给谁去?”掌柜佯装要去打他的手,结果自然只是打到了空气。“你……是不是那个爱住破旅馆的大少爷?你最近很有名。”
安岚扯出一个假笑道:“听描述倒挺像我的。”
“你愿意花钱来买我做的衣服?”
安岚指了指面前的大褂道:“这套不行,布料太差。”
掌柜往右移动了几步,高举木尺指着说道:“这套儿呢?镇上的有钱人都看中了。”
“太死板了,我爹都不这么穿。”安岚晃晃脑袋道,“而且颜色太朴素了。”
于是掌柜将他带往另一边,纯色的黑白灰便转变为了异常鲜艳的彩虹风情。
“这件。”
“认真的吗?”安岚装着那尴尬一笑道,“以我的手劲恐怕两三次就得洗烂了吧。”
“你是来添乱的吧?!”掌柜叉着腰怒骂出声,两人的身高差使他们不得不维持着一人低垂脑袋、一人高扬视线的动作,无论对哪一方都十分辛苦——只有旁观者才会因为这样的场面而憋笑出声。
“你这人!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古怪!”
“我想要件正红色的,你这儿应该有吧?”安岚开始在自己的脖子处比划道,“我比较怕冷,所以这里能装上一些毛皮就更好了。”
掌柜脸色一僵,居然十分拘谨道:“有倒是有……”
“嗯?”
掌柜的招招手示意他将脑袋凑近,安岚便伸着耳朵靠近了他。
“大少爷,放过我吧,别跟我这买了……掉毛!”
安岚点点头道:“你还挺诚实。”
“你若实在想要……”掌柜掐指动了动,似乎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位也许真的能给出很多银子的人。“我去找人给你寻块好布料,你看怎么改?”
“成交!”安岚随意往他手中扔了一堆银子,“劳驾赶个急工,越快越好!”
手上沉甸甸的重量立刻让掌柜焕发出如沐春风的喜悦,仿佛让他在这冬日寒意里破开了最闪耀的希望。然而一句“得嘞”半个字还没从嘴里吐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单辫小男孩儿一把夺过那一袋银子,直直往安岚身上砸去。
安岚顺手一托止住了它的坠落,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送出去的心意居然人人都不肯接。“哟,怎么还带急赶着还钱的?”他淡定着说道。
“我们不要你的钱!”单辫男孩儿人小气势却很足,“你是做除祟的!你是坏人!”
“哎哟,你啊你啊,这狗娃子!”掌柜空心拍打着小孩儿的屁股,一双眼睛直往安岚手上瞄,却不敢轻易抢夺过来。“对不住啊兄弟,小孩儿说话不过脑,你不要和他计较……”
“他带着剑!他就是除祟的!我们教书先生都说了,除祟的没一个好东……”
掌柜一巴掌打在单辫男孩儿脸上,那男孩儿也是个倔强的主,几次三番都想直接上嘴咬他,掌柜几乎是往死里摁才勉强做到捂住他的嘴:“没有的事,你看这狗娃子不知道……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你们除祟本来就很不容易了,我们没有其他意思……”
“我理解。”安岚点点头,只是脸上再也没有了假装的笑意。“银子你拿着,都是些碎银,只能算作定金,过段时间我来看成品。”
把钱袋往掌柜手上一塞,安岚转身往外头走去。
“谁要你的东西!”
单辫男孩儿短暂挣脱了掌柜的束缚,抬脚就将钱袋踢飞了出去,里头的碎银砸在安岚脚后又弹了回来,之后那稀稀拉拉的掉落声和掌柜的怒骂声便混杂在一起重新落在了不懂规矩的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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