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眼下应该烦恼的是该如何从过去的幻境中脱离出去,不知他在这里大喊几声,外面的萧歌能不能听到?
“萧歌!萧歌!你听得见吗?”
林念静等了一会儿,却没见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他伸手扯下一直粘在身上的往生钱,符咒的边缘略微有些磨损,但捏个传讯纸鹤出来应当还是不在话下的。
“你是谁?你在做什么?”
林念闻声望去,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这里……为什么还有人能看见自己?!
“我在上面。”
林念心头一紧,立刻就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那位消失了许久的男子正倚靠在粗树枝上半掩目凝神午歇。他还是穿着初见时那套深绿色长衫,微微偏头看着树下。树荫在他的身上点下了斑斑驳驳的阴影,微风如一把天然的梳子轻轻捧起他垂至腰间的淡色长发,在空中卷起一副明艳的画卷。
这一次,他并未掩面。
是林念诧异的表情写在了脸上,二人对视片刻之后,男子腿一晃就从树上跳了下来,道:“我当然能看见你,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
林念陡然生出一种被窥视了内心的羞耻感。
“你的地盘?”
“我的地盘。”男子重复了一遍说道,“这里是从同川浴里诞生的幻境。”
“从同川浴里……诞生?”
“你怎么学人说话?和小孩儿一样。”男子好笑道,“是,是同川浴的幻境。不过我没想到会有人闯过灼烧那关。你是谁?你是怎么挺过去的?”
林念绕过这个这个话题道:“我见到了你,你是幻境的主人?那意味着这里就是幻境的终点了吗?我走到最后了吗?”
男人摇摇头道:“是他们的最后,但不是我的最后。只要我还活着,这里的故事就会一直继续下去。”
“什么意思?”林念想了想却没太能理解,又问道,“你是真人在和我说话吗?”
男人却奇怪地笑了笑,道:“这可说不清楚了。”
林念稍稍皱了下眉。
其实自打他进入同川浴的幻境就有一事一直十分在意,在这里,在这个幻境之中,他几乎无法感知到任何真气,而现在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能同他搭话的家伙,自然也无法辨别他的本身究竟是什么。
是人还是浊灵?
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这里?”
男子点了点头。
“一开始就知道吗?在同川浴外见到我时,你为什么装作看不见我?”
林念想起早先同此人的擦肩而过,原来绕身而行乃是刻意为之。
“我不知道你是谁,所以就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念冷静下来一些,同他周旋道:“你为什么要造这个幻境?”
男子答:“为了记录过往。”
林念道:“记录你杀了人又假意去救人的过往吗?过去的罪孽还不够你消化,又要把新的罪孽带到现在,是吗?”
男子道:“何来此说?”
林念道:“不慎路过此地的人只要在现实里踏入这浴池,就会被你拉到过去的幻境。幻境重复着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又在幻境之中‘吃掉’了现实的人。”
“你说话还真是弯弯绕绕的。”男子笑道,“我都告诉你了,我只为记录过往。你说的‘吃人’是不存在的。就算你没从那场火烧里活下来,你在现实也不会被同川浴给吃掉。等你醒过来,自然会发现你还动得了身子。”
“往生钱不会作假!”林念夹住符咒冲他示意道,“符咒有焚烧使用的痕迹,那就说明幻境里一定有术法存在。没有它,我必定会被同川浴一起烧死!”
男子轻轻甩了甩袖子,移开视线道:“我原意并非如此,吃不吃人,是那浴池自己的意思。”
“你为何要这么做?煜、樊姨……你控制他们是为了做什么?”林念憋着一口气追问道,“那些好端端活着的人,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男子竖起食指挡在自己的嘴唇上,半抬眼说道:“嘘……别激动,年纪轻轻,好奇心这么旺盛干什么?”他从袖口里拔出一把小刀,走近了说道:“你误闯入这个幻境,老老实实出去就可以了。若你执意要牵扯进来,我可就不能放你走了。”
林念本无意拔剑迎战,但当手习惯性地伸向腰间,指尖却意外地触及到了一丝凉意,他双眼同男子对视着没有移开视线,手下动作却悄悄将其拔了出来,当男子小刀冲着林念脸部用力挥砍之时,林念手一横,抽手瞬时挡下了迎面而来的攻击!
刀锋摩擦过短箭发出好长一串“兹啦”声响,那男子动作极快,手腕翻转之间已将握住小刀的右手换到了左手,林念跟过去阻挡,又听男子冷笑了一声道:“小公子,功夫不赖,只是这短箭是从哪儿得来的?”
“你若真想打起来,我可不会再像这样放水了。”林念将话扔了回去,对男子的提问避而不答。“你杀了这么多人,早该被抓起来了!”
“小公子,这只是我的幻境。你面前站着的,也不过是个幻体。你再怎样对我乱剑挥舞,也伤不了我半根头发。再者,你杀了我的幻体,可就出不了这个幻境了。”
“我自有办法离开这里,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男子虚伪地笑了几声,又道:“你又没在我这里失去什么,何必要与我对立呢?”
“我只是看不下去你滥杀无辜!”
男子瞪着林念,脸色一变就扔下武器双手背后,道:“无辜?何为无辜?你只是觉得他们看上去可怜罢了,却殊不知他们背地里还干过哪些蠢事!你们这些人总是会把自己的黑暗面隐藏起来,只冲别人显露他人希冀的样子……你和那些摇头摆尾祈求神药的人没有任何区别,道貌岸然的人就该死!”
林念道:“杀了人就是杀了人,纵使你有千万种理由也无法抵消这个罪名!对!我或许是没本事现在就杀了你的幻体,但我出去之后一定会找到你,那些在同川浴里死去的人绝不会变成浊灵,因为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来净化你留下仇恨的土地!”
男子讽刺道:“找到我?你是找不到我的,你也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
“多谢提醒,多亏了你下树我才注意到……远处那个塔顶便是灵漾城最高的建筑物——苜蓿塔吧。”林念移回视线说道,“目测距离不远,我想我能找得到你。”
男子挑了挑眉,正欲拾剑再刺。在弯腰的瞬间,林念已将手上的往生钱点燃,纸张燃烧带起大量的灰色烟雾,在男子冲上来的那刻闪身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哗啦”一声,林念被架着胳膊从水里捞了出来。
“没事吧?你没事吧?”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有哪里不舒服吗?耳朵进水了吗?能呼吸吗?”
“咳咳,能……我没事……”林念抹了把脸,脚下站稳了说道,“我弄清楚了!这个浴池发生过什么事,术法又是谁下在这的,我全知道了!”
林念着急忙慌地坐上岸边,连萧歌伸出手的搀扶都来不及搭理。他将幻境中看到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二人,从黑衣人“煜哥”和樊姨与这个“同川浴”脱不开的联系说到那个深绿色长衫的陌生男子……萧歌和安岚耐心听着,待林念一口气说完,三人又头挨着头聚在一起讨论起来。
“照你这么说,那个长衫男就是黑衣人的老大,是他一直在暗地里唆使他们做这些害人的事情。”安岚道,“樊姨算是煜的……后辈?所以在佯苹镇那会儿她才会给煜送小孩子过去。”
“煜接到小孩子,肯定就是送去他们老大那里。”萧歌接道,“你看他从很久以前就是,一直在找人。可他要人是为了什么?杀人吗?还是训练他们直到足以完成委托?”
“和我假设的一样。”林念点头道,“我们已经坏了煜好几次‘好事’了,这下樊姨逃跑,煜又被来历不明的飞箭杀死,我还进了长衫男的幻境扰了他的安宁,他怕是已经盯上我们了!”
安岚从林念手上接过短箭,指尖仔细摸索道:“你说他对这个有反应?”
“他明显认识这个。”林念道,“我猜这短箭可能就是他的……或者是他认识的人的,这样煜的死也能解释得通吧?”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去灵漾城找他的真身吗?”萧歌问道。
林念道:“对,幻境里的村庄应该就在灵漾城的近郊,只是还不能确定具体方位,我们得赶快出发!正好,我们本来也就猜黑衣人会去到那里。”
三人站起来,浴池里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雾气散去,露出浴池本来的面貌。
“这是同川浴烧毁前的样子吧?总算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向往这块宝地了。我也真想正儿八经地在里面泡上一泡,这么大个池子,泡进去一定很舒服吧?”
萧歌拍了拍安岚的肩膀道:“大傻子,他们喜欢这地方当然不是因为池子泡得很舒服啦。”说完他没等回话,转头问林念道:“还需要把阵法净化吗?”
“也许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林念点头道,“我们再试一次吧。”
两人返回池子中央,这一次,随着萧歌和林念二人同握的佩剑落下,华美瑰丽的同川浴也被揭掉了最后一层假象,久违露出了灾难过后的真容。浴水消失,浴池中间多了一个白色的玉珠,那正是造就幻境的罪魁祸首。
林念赤手往前一摸,将玉珠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月光洒在成堆的废墟上,随着林念三人的走动扬起厚重的灰尘。他们不适地咳嗽了几下,回头发现原本的酒楼竟也不知所踪。随身的行李孤零零地倒在空地中央,马匹似乎受到了惊吓,正不安地踱着步。
“这下好了,原本以为至少还能在这里踏踏实实睡一晚,现在人去楼空,真的就一无所有了。”安岚叹了口气,又扯着身子伸了个懒腰。“楼是没了,不过这浴池的基底还在,不如就我们三个好好享受一下?”
“这里可是死过好几批人,亏你还能这么快地接受这里。”
安岚笑着对萧歌道:“要论起适应能力,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厉害,怎么寻个卧房也能把自己寻睡着?”
萧歌忙辩驳道:“我那是……房里点了安神香……”
“还是要小心点才好。”林念压着声音说道,“如果我们心大没能发现异样,就算浴池没把我们吃了,说不定这酒楼也会把我们悄悄吞进去的……”
安岚意味不明地笑了两下,道:“这点小危险,他自己还是能避开的吧?”
萧歌也扯了下嘴角,没有接话。
林念道:“我们今天还赶路吗?”
安岚道:“看你,不过马应该跑不了了,也不差这一晚吧?”
林念点点头,他转向萧歌说道:“萧歌,能帮我把落在同川浴里的往生钱带过来吗?别浪费了,我想生点火。”
“我这就去。”萧歌点了点头,小跑着就钻进了那废墟地。
“好了,这下清净了。”安岚微微俯下身对着林念耳边说道,“我们来聊聊吧?关于萧歌。”
“关于他什么事?”
“你为什么要带着一个拖油瓶?”安岚不解地问道,“据我观察,他根本就没有真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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