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黎楱感觉自己好像被埋在冰里,冷得骨头都在痛。
可眼前的场景却是阳光明媚。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桐安私立中学的主干道上,左侧是教学楼,右侧是草坪,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那里晒太阳。
黎楱看见了楱树下三个熟悉的身影——何韶宜、周倩、和胡安安。
何韶宜坐在地上,胡安安闭着眼睛仰躺在何韶宜的腿上,身上盖着外套。周倩则在何韶宜身后,玩着她的头发,周倩嘴巴不停,一直在讲话,引得何韶宜频频皱眉思考,胡安安则忍不住笑。
“她们三个关系应该很好吧。”黎楱虽然心里也这么想着,可声音却是从身侧传来。她转头,看见了童霜语。
童霜语扎着丸子头,穿着常服,头上没有带发卡。她身体往前走,眼睛却是注视着草坪上的三人,一眨也不眨。
直到前面的中年夫妇不耐烦的催促:“走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童霜语才收回视线,但也没加快脚步。
这时黎楱又听见她说:“烦死了,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轻松了?”
童霜语穿过她的身体,并未张嘴。但充斥着厌恶和反感的话语却重重砸在她耳中,紧接着,她又感到强烈的厌烦和逃避。
这是......童霜语的心声和感受?难道她来到了童霜语的记忆里?
黎楱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根本看不见自己。她挥手、跺脚,甚至原地转了一圈,都感觉不到自己。
来不及考虑自己,童霜语已经走远,黎楱赶忙追上。
走在前面的中年夫妇正是童霜语的父母,因为二胎的原因,特意为童霜语挑选了这所离家远的学校。
两人一路上都在叮嘱童霜语学习上要好好学,人际上也好搞好关系,同时还一一指出她的性格和智商上的缺点,先是打压一下,再表示担忧。最后让她不要浪费他们的钱。
童霜语淡淡回答:“我知道了,我会的。”
心里则是想着自己某一天变得疯狂,从而让两人感到愧疚和难过,最好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也一辈子活在自己的阴影下。
夫妇两人也感觉了童霜语的敷衍,父亲向母亲怒视,并摇头抱怨:“她这个性格.....”
母亲得到父亲的指示,开始了新一轮更严厉的批评,直到走到行政楼才停止。
父母去了校长办公室,童霜语则独自站在楼梯旁的窗户边,看着风景。
三个女孩再次闯入视线。
周倩在跟胡安安说话,这时童霜语才发现,胡安安竟然这么平庸。
土气的发型、厚重的眼睛,也不高,甚至还有一点驼背。不像何韶宜那么好看,也没有周倩那么有气质。
童霜语立刻就在脑海里想象出了一段不平等的友谊关系,以及胡安安被二人欺负受尽委屈的模样,想着想着,自己竟然也产生了一种酸涩感。
黎楱感受到童霜语的所思所想,不免觉得有些诧异。因为在她印象中,童霜语虽然冷淡,但却温柔体贴。没想到她的自厌心理这么严重......
童霜语看着三人,脑子里演着小剧场。黏在周倩身上的何韶宜正四处张望,视线恰好跟她撞上。
童霜语心里一紧,一时忘记了动作,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何韶宜先是疑惑,然后拍了拍周倩,又指向童霜语,两人同时望了过来。然后周倩对她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又轻轻挥了挥手,何韶宜也跟着挥手,笑容更加璀璨。
童霜语心里流进一股暖意,瞬间将所有负面想法和酸涩都冲走。童霜语正想抬起手回一个招呼,却看到一旁的胡安安冷淡地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开口了说了句什么,将另外两人的注意力都拉走。
童霜语放下抬起一半的手,离开窗户,站到了一旁的阴影里。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她心里已经对胡安安产生反感。
还没等黎楱继续分析观察,场景突然变化,转眼来到女生宿舍,207的宿舍门敞开,童霜语推着一个蓝色行李箱进入。
黎楱也跟着一起。
童霜语十分不好意思的道歉,并不断说着打扰了之类的话。她知道这种集体宿舍中途搬进了一个陌生人,多多少少会引起原住民的不满,最好还是先放低态度。
被告知胡安安和另外两人也住在即将搬进的207后,童霜语又回想起胡安安那“冷淡的一瞥”,然后她将最糟糕的可能性想了个遍,比如一开始便遭到三人的无视,幻想着胡安安的故意针对,直到最后自己受不了被迫搬走,再次转学......
可惜的是,周倩和何韶宜一开始就对她很热情。周倩特地将她的床位打扫了一遍,在公共区域也为她清理出一个空位。
还告诉她她们又订了一个同款的小沙发,打算放在客厅。原本客厅的沙发只有一个双人沙发和一个单人沙发,三个人使用刚刚好。
“这三个沙发我们用很久了,有点旧,干脆订了个新的,跟我们的是一套的。”周倩说,“不过如果你有其他喜欢的款式可以重新选。”
“啊不用不用,这个就挺好的。”童霜语客气又羞怯,心里始终被温暖包裹。
接着周倩则向她介绍自己宿舍的布局,以及清洁和作息问题。
“客厅和厕所垃圾桶的垃圾我们用小程序排了值日表,一人一次轮着来。等这次轮完我们再把你加进去。卧室的垃圾桶有两个,因为很难排,干脆谁有空谁来倒。但现在你来啦,刚好成为我们的救星,以后都不用吵架啦。”周倩说道“你来”的时候,语调雀跃,神情温柔,仿佛童霜语真的成了“救星”一般,瞬间抹去了她心里的最后一点不适应。
何韶宜探出脑袋疑惑发问:“我们什么时候吵架啦?”
“不是你每次都说记不清?然后我们争论半天,最后让安安决定?”周倩笑着反问。
听到周倩的反问,何韶宜眯了眯眼,将脑袋收了回去,自顾自决定:“那我不跟你用一个垃圾桶,我跟童霜语用。”
由于她的语气不算好,童霜语也紧张起来,怀疑自己这个“救星”变“灾星”,一来就破坏了原本三人的和谐关系。
周倩敏锐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没事,别管她。她经常这样说。”
确认周倩没有感到不快,童霜语才真正放下心。
之后,几人又聊起了校园生活。大部分是周倩在说,童霜语在问,何韶宜时不时插两句。从始至终胡安安只在几人谈论作息时,插了一句:“我晚上十点睡觉,电子设备不要外放就行。”
她一直安静坐在自己位置上翻着杂志。周倩几次带童霜语从阳台穿过,都没能看清胡安安的表情。
等众人安静下来,童霜语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是晚上十点睡觉,也容易被电子设备声音吵醒。
可为什么周倩问她的作息时间时,为什么她顺着说“很晚,不介意吵闹呢?”
如果那个时候提出这一点,是不是也能跟胡安安开启共同话题?
童霜语脑海里幻想着两人达成共识,愉快交流的场景,但很快又被自己压下去。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别多想,说不定别人就是很讨厌你呢。”
然后思维又掉入负面的深渊。
因为黎楱能感觉得童霜语的心里的想法和部分感受,所以童霜语一痛苦,自己也会跟着难受,甚至还要加上自己的一份,因此比童霜语本身的难过还要难过一点。
童霜语美好的外表和随和的性格下,藏着强烈的自我厌恶。尤其是在与人交往中,不敢设想美好的结果,一有幸福的苗头便会被自己掐断。那些幻想中自己悲惨的境遇让她觉得痛苦,可由此出现的,他人关注、同情以及懊悔又会让她感到快意。
黎楱很想告诉她:“你不要太消极了,往好的方面想,这样其他人或许更愿意跟你做朋友。”
可她悚然发现,她想说的话,跟童霜语父母对她的说的话,简直如出一辙。
在去行政楼的路上,童霜语的母亲说:“你就是思想太消极,不积极主动,所以没人跟你玩。真是太没用了。不知道讨好别人,也不知道维持关系,以后长大能干什么?”
当时童霜语想的是什么?是随着母亲的话一句句加深,幻想中的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黎楱又气又急,开始懊悔自己在场域里没跟童霜语多说几句话,没有多了解她。哪怕只是一句:“学姐,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呢?
等醒了,一定要告诉她,一定要跟童霜语说。
等等......黎楱捂住自己的脑袋,心里莫名感到一阵恐慌。
醒?
记忆慢慢回笼。黎楱记得她在舞蹈室解决了羽衣,然后跟童霜语来到了广场,她要打开出口将自己送出去,接着周围的场景被蓝火笼罩......
再睁开眼时,便来到了这里。中间的记忆断了一部分,发生了什么?童霜语怎么样了?不会......
黎楱立刻阻止自己去想那个糟糕的结果。她现在还在童霜语的回忆里,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还有连接,应该没有死。
而且,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再死一遍呢?
不能停留在这里,得想办法离开。
就在黎楱这么想的时候,207悄然发生变化。时间从中午变成傍晚,宿舍只有童霜语、胡安安、周倩三个人。
而周倩和胡安安在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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