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下午的第二节课的课间。阳光从走廊斜洒进教室，将桌椅镀成金色。少年们说说笑笑，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童霜语和胡安安分在同一个语文班，两个人从不说话。善良的同学们经常关心她，询问她跟宿舍的其他人相处地怎么样，是否受到欺负。
童霜语的回答从一开始的坚决否认变成了沉默不语，并且有意回避话题。
她当时只是觉得很烦。自从她察觉到三人对她的疏远后，她努力挽救了几次。可胡安安眼里的厌恶不断加深，周倩变得冷漠，三人在宿舍的时间越来越少。
童霜语停止了向她们示好，原本的愧疚和歉意变成了对自己的厌恶和耻辱。童霜语回想起在三人面前的种种表现，简直像个小丑。
胡安安坐在教室后排的角落，如同隐形人。
童霜语坐在前排的位置，和几个女孩说说笑笑，谈论着班级里的八卦。
说着说着，几人的话题跳到了周倩三人身上，童霜语本来不想听，但另外两个女孩说话的语气引起了她的兴趣。
其中一个圆脸女孩压低声音说：“周倩她们家是开娱乐公司的，手底下有不少明星。据说她之后也要出道。”
“难怪她平时对每个人都很好，但是都不深交。难道怕留下什么黑料？”另一个短发女孩恍然大悟。
圆脸女孩继续说，声音比之前压得更低：“而且我还听说她和她们公司一个小演员谈过呢。”
“真的假的？”短发女孩不是很相信，“她还未成年吧。”
“娱乐圈水很深的。”圆脸女孩目光转向童霜语，“你跟她们住在一起，没听说过吗？”
童霜语尴尬一笑“我们相处时间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她们三人在一块玩，这种‘**’，我也不了解。”
圆脸女孩趴在童霜语桌子上，说道，“她们三个还在一块玩诶。不是说何韶宜厌男吗？知道周倩跟男的谈恋爱她不会有意见？”
童霜语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厌......男？”
“她长得好看嘛，有很多男生会跟她告白。但她每次反应都很生气，”圆脸女生对童霜语招手，示意她靠过来。童霜语凑近，听见对方说道，“有传言说她喜欢女生。”说完她又戳了戳坐在旁边的短发女生，戏谑的重复了一句，“她说不定喜欢女生诶。”
被戳的女生轻轻打掉圆脸女孩的手，一脸嫌弃地问：“你都从哪听来的？”
“听说”、“传言”、“不是说”......
几对似是而非有模棱两可的词语组合在一起，就能构成一个人的真实模样吗？
圆脸女孩收起手，漫不经心道，“高二数学B2班，他们班女生跟我讲的。”
短发女孩更加嫌弃，“张宪他们班啊?”原本这些传言或许有些“可信度”，可一旦跟张宪这个人扯上关系，消息的信度自然大打折扣。
短发女孩瞬间对话题丧失兴趣，叮嘱圆脸女孩：“这些话最好别瞎传。本来是他们几个人之间的矛盾，我们没必要掺和。更何况周倩家的法务部可不是吃素的，去年她们还告了一个高三生，最后对方退学了。”
“我知道我知道，”圆脸女孩迫不及待分享，“成人礼的第二天就收到了律师函......”
童霜语从同学口中捕捉到了周倩和何韶宜的另一面，还是不怎么“光明”的一面，这让她觉得十分新鲜，心里又想着或许可以找个时间跟她们好好谈谈，跟她们道个歉，并在之后搬出宿舍。
她觉得自己应该原谅她们的冷淡，也不忍心再去厌恶她们。
短发女孩又对童霜语说：“对了，你最好别跟张宪这个多接触，他这个人人品很......很......”
她“很”了半天也没“很”出个结果，只好说，“总之，你也尽量不要掺和。”
短发女孩话一说完，童霜语突然意识到，或许三人对她冷淡不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是因为张宪的缘故。
她们误认为她和张宪是一起的，或许以为是自己对张宪说了什么，暗示了什么。
她那时候不应该邀请她们去看电影，不应该试探，而是应该好好解释，告诉她们自己跟张宪根本就不认识，只说过一句话，还骂了他。
童霜语懊恼地锤了锤脑袋，短发女孩见状关心：“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童霜语笑着回答。也就在这瞬间，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回头看了一眼胡安安。她坐在她的右后方，翻着一本红黑色封面的小说。
胡安安趴在桌子上，红黑色的书直直立着，挡住了她的脑袋。童霜语和她隔着三排的距离。学生们各自在聊天八卦，明明教室十分嘈杂，可书页翻动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进了童霜语的耳朵里。
她现在就要跟胡安安好好聊聊。
童霜语正准备起身——
“我靠！”圆脸女孩惊呼一声，她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手机，飞速划了几下，抬头看向童霜语，震惊中带着一丝愤怒。
嘈杂的教室突然安静下来。胡安安翻书的声音更加清晰。
圆脸女孩拉住童霜语，示意她看手机。然而还没等她将手机拿出来，胡安安的声音便在教室里响起。
“不想跟童霜语待在同一片空间，很烦。”
“她很虚伪，而且很装。我跟倩倩都不喜欢她，但她一直缠着我们。”
“我现在根本不想和她说话，她什么到底什么时候搬走啊。”
......
发在高二年级群里的录音断断续续，明显经过剪辑。但话语十分连贯，表达的感情也很明显。
录音的发布者正是刚刚她们谈论的张宪，名称叫《证据》，他还贴心的@了胡安安、童霜语和班导。
童霜语全身像被冻住，精神恍惚，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动弹也无法做出反应。
直到教室里响起微弱的议论声，她才感觉鼻头一酸，脸颊两边有水珠滑了下来。
而在一旁注视着的黎楱感觉到心脏被拉扯，开始一阵一阵地痛。
圆脸女孩手忙脚乱地找纸巾，不小心将桌上的水杯打落，掉在地上发出巨响。这声音如同一根引线，点燃了同学们的情绪。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走到胡安安桌前，重重拍掉挡在她面前的书，又踢了踢她的桌子，说道，“你们霸凌孤立别人不道歉吗？”
教室又安静下来。胡安安坐直了身体，静了几秒，反问道，“霸凌？孤立？什么时候？”
“录音都发在群里面了，你说的话清清楚楚，你耳朵聋？”
胡安安点点童霜语，继续反问：“你怎么不问问她？”
高马尾女生再次重重踢了踢胡安安的桌子，带着怒气说道：“她才是受害者好吧，现在说别人坏话的人是你！”
胡安安没有立刻搭话，而是向后靠了靠，微微扬起头，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她先是重复：“‘坏话’？”，而后抬眼看向眼前的女生，语气坚决，“我本来就很讨厌她，不想跟她待在同一个空间，也很希望她搬走。并且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你觉得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跟她笑着说话？”
明明童霜语就坐在两人交锋地不远处，胡安安却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些话。
明明童霜语是两人争论的中心，可对话似乎又将她排除出在外。
“你.....”高马尾女生的怒斥被胡安安打断，“你去年为了暑期项目名额，还说过要举报章晓华。连材料都收集好了，怎么现在在我这里就这么义愤填膺啊？你们平时看起来很要好啊。”
胡安安语气轻快，轻快地在平地扔了一颗惊雷。周围同学的议论比先前更大声，高马尾同学瞬间取代童霜语和胡安安，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虽然校园霸凌是桐安私立中学明令禁止的事情，可一旦出现某个大群体孤立一个人这种情况，校规的效力便会大大降低。学校可以一次性开除一个学生，或者三五个学生，但无法同时开除一个班的学生。
而举报这件事情，是学生之间默认禁止的。学校与大学的合作项目竞争激烈，有同学会采用举报的手段干扰和影响竞争对手，比如说对方意识形态有问题，材料或作品疑似抄袭或者有他人替代等等。因为举报成本很低，而被举报人需要花大量时间自证，在自证过程中又可能丢失项目名额。
因此一旦有某个人恶意举报被发现，那么他在学校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甚至还会遭到隐形歧视和霸凌。
而胡安安的提到的章晓华，正是先前跟童霜语说话的圆脸女孩。
高马尾同学语无伦次，“不是......我没有......我......”
就在这时，上课铃声响起。胡安安起身离开了教室，童霜语则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
黎楱突然感受不到童霜语的情绪了。两人的连接似乎断开了。
语文老师进教室，问缺席的学生是谁，问了几遍都没有人答话。直到最后课代表说了胡安安的名字。
童霜语面无表情，眼睛红肿，机械地看着面前的练习册。语文老师看了她好几眼，似乎是想提醒她将语文书翻开，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继续自己的课程。
黎楱站在窗台边，静静地看着童霜语。她觉得她很让人难过，但也令人疑惑。她不明白她。
之后的几个景象，黎楱跟着童霜语匆匆而过。
年级组委会针对于童霜语和另外三人的关系展开询问和调查。年级主任和行政老师以及心理老师先跟童霜语谈话，童霜语只重点提及了张宪的行为，并以此回答心理老师的问题，“我觉得他的行为给我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谈话完毕，童霜语离开办公室，正好碰到三人上楼梯。童霜语一愣，脑子宕机。胡安安直接无视她，与她擦肩而过。
何韶宜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周倩拉了拉。
周倩则是对她笑了笑，就像是对普通同学的那种笑容，什么也没说，拉着何韶宜走了。
之后的几天三人没有住宿舍，等到下周一童霜语回207时，三人的床铺已经空了。
童霜语趴在书桌前，低声啜泣着，直到凌晨两点宿舍自动关灯。
四周一片漆黑，黎楱一时有些不适应，抬手想撑住一旁的墙壁，却摸了个空。突然她整个人失重，向下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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