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风止

赶了两天路,凌羽的肩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除了拿重物时略有不适。只是凤厌笙本身体弱,那日受了伤,又忙着赶路顾不上休息,拖拉几日一直没好全,时不时咳嗽两声,听得凌羽担心。

离了临南城的势力范围后,一行人放松了大半,找了一家客栈歇息。

这里比上次凌羽匆忙找的客栈好上许多,没什么不干不净的三教九流。凌羽自然是跟凤厌笙一间,可晚间时周亭却坐在他们门口,说要守夜。

前两日忙着赶路,宿在野外时周亭在马车外巡逻也没什么,可现在到了客栈,周亭还这样寸步不离。凌羽一把拉开房门,周亭靠着门没防备地往后仰倒,倒下了也不起身,躺在地上笑呵呵地道:“夫人,您要什么?”一副听从吩咐的样子。

凌羽看着脚边的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周亭是在护卫凤厌笙。

“让店小二打点热水来,凤厌笙要洗澡。”

周亭:“……”怎么办,还是无法习惯如此直接地听到殿下的大名,可兄长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得咧,”周亭从地上一滚爬起来,“马上来。”

凌羽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像只甩着尾巴的欢快小狗。

支走了周亭,凌羽打开窗户,算着日子,轻轻该回来了。只是他们换了一条路走,没有来得及告诉轻轻,不知道它是不是生气了又躲着不出现。

凌羽望着天际,云遮挡了月色,一片深暗无光。

突然,天空中似乎出现一点浅色,凌羽眯起眼睛,那点浅影渐渐扩大,展开两只翅膀,径直朝凌羽俯冲而来。

凌羽本来还趴在窗边往外看,见状立即后退几步,却还是被突然冲来的海东青扑倒在地上。

凌羽躺在地上,举起胳膊阻挡扑扇的翅膀,连忙道:“别啄别啄,我也想告诉你,可我又不会飞,上哪儿去找你啊。”

轻轻的利爪按在凌羽胸口,上面有干涸的血迹,它来的路上指不定去哪里抓了兔子或田鼠。还好现在是冬季穿得多,不然衣服早给它撕开几个大洞,爪子扎进肉里。

轻轻歪着脑袋左右看看,像在确认真实性。

凌羽看见它脚上绑的竹筒,激动地要起身去拿,却被轻轻展起翅膀一挡,凌羽只得又好声哄着,什么你是最厉害最漂亮的鹰都说出来了。

轻轻这才从凌羽身上跳下来,飞到桌子上,不情愿地任由凌羽取了信。

凌羽取了信靠在窗边,不在凤厌笙的视线内,展开信件,信中师傅告诉他却有此法,只是那些针并非普通的银针,而是由特殊技艺所制的金毫针,天下仅此一副,用针之法也早已失传。不过,师傅在信上又说,此套针似有重新问世的传闻。最后师傅告诉他,若是问世,可自行拿取。

凌羽见到后面那句时,差点要怀疑是师姐模仿了师傅的笔迹写的。师傅为何让他不问自取,莫非师姐已经将凤厌笙的事情告诉师傅了?

凌羽将信件收起来,叫来店小二要些生肉。

店小二啊了一声,看着面前的白衣女子,心中不住嘀咕。

周亭却突然出现,比店小二还惊讶,“生肉?做什么?”

他的这声把周止也喊来了,周止先挥手让店小二走了,这才问道:“夫人要生肉做什么?”

周止周亭一人抱臂,一人握剑,一左一右像两座山挡在凌羽的面前,隔着门槛,让他无法出门。周止往门内不经意地撇了一眼,似在找凤厌笙。

他不放心,不放心殿下跟凌羽待在一起,即使那日她舍命护殿下,他仍不放心。据金叔所说这人是农庄上的姑娘,来王府不过月余,照理说来历简单。可她明明是普通闺中的女子,却一身的武艺,连药理也精通,实在蹊跷。在马车上时,周止周亭可以随时注意她的动静,可到了客栈就不一样了。

“怎么?”凌羽抱臂,“要跟周大人请示才能要吗?”

周止一拱手,垂头道:“不敢,只是为了少爷和夫人的安危着想。”到了外面不能再以殿下相称,他们既然扮成商人,凤厌笙和凌羽便是少爷夫人。

凌羽后退一步,轻轻在他上方的横梁上,敏锐地察觉到主人与外面这两人之间的对抗之意,一双眼睛定在门的方向,在暗处闪着警惕的光,深长脖子,严阵以待。

周止是习武之人,立刻就察觉到房内还有别的气息,他眉头一皱,抬起头道:“少爷如何了?赶了一天的路想必累了,让罗大夫来给少爷把把脉吧。”说罢眼神示意周亭,周亭得了指示立刻跑去找罗大夫过来,周止转头,对着凌羽,又恢复了那不卑不亢的模样。

不等凌羽应允,罗大夫很快就被周亭‘请’了过来,一边被人拽着一边骂骂咧咧,看见凌羽在此,扯了扯衣服,笑着一拱手,道:“夫人晚上好啊!”

周止对罗大夫做了个请的手势,凌羽却还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动作。

罗大夫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心中了然,嘿地一笑,对周止的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训道:“你个大老粗,平日里不会跟姑娘相处就算了,怎么把夫人脾气这么好的人也给得罪了。”

周止被罗大夫这样数落,神情不太自然,但较之刚才缓和了些,又听见房内传来凤厌笙的声音:“都进来。”

罗大夫先迈步,凌羽便让开位置,周止周亭紧跟着一起进来,凌羽落在最后,不远不近地站在房间中央,周止首先环顾周围,寻找刚才不同气息的来源。

周止仔细用目光巡视,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心中刚松了一口气,猛地感觉到,上方有一股视线,一抬头,对上海东青锐利的一双眼。

周止感到自己似乎成了猎物,被它盯住了。这里怎么会有海东青?

周止立即止了声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转头,却见到凤厌笙正看着他,显然对这只猛禽的存在并不意外。

殿下知道?

罗大夫给凤厌笙号了脉,说恢复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好生休养便无大碍。

“夫人,”罗大夫突然转身看向凌羽,“夫人那日受了伤,虽在外表看不出什么,可内里难说,何况周止那小子下手一向没轻没重的,恐伤了五脏六腑,老夫给夫人看看如何?”

凌羽不应,看向凤厌笙,凤厌笙开口道:“罗大夫,他无事。”

罗大夫仍旧笑着,劝道:“殿下不明白,这内伤就是看起来无事,实则内里凶险,若是……”

“罗大夫,”凤厌笙打断罗大夫的话,重复道,“他无事。”

罗大夫抚须的手一顿,起身朝凤厌笙和凌羽行了个拱手礼,脸上略带歉意,道:“在下僭越了。”

凤厌笙摆摆手,“都下去吧。”

待到周止要带上房门时,凤厌笙突然道:“不用守夜了。”

周止关门的动作一停,回头看见殿下靠坐在床边,看过来的眼神平静得毫无波澜,却深不可测。

殿下他明白,他有他自己的考量,周止要做的便是相信他,然后保护他。

周止心中虽仍有疑虑,却依然颔首,“是。”

——

轻轻见人都离开了,从屋檐上落下来,架在凌羽的肩膀上,这次竟收着些力道,没把凌羽的衣服抓破。凌羽看见它歪着头看自己,突然很想回山上了。

“他们过去……”凤厌笙顿住,继续解释道,“如今成了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太过谨慎了。”

凤厌笙在跟他解释,凌羽虽然对周家两兄弟怀疑自己感到烦心,但烦心之余却放心。正是因他们怀疑自己,而对他们更加放心。

凌羽让轻轻去旁边玩,自己在凤厌笙床边坐下,背对他道:“他们是为你好。”

“我知道。”凤厌笙亦愧于他们兄弟,荒渡了六年时间的不止他自己,还有他们,而如今的他,只怕仍让他们失望。

凤厌笙握住他搭在床边的手,“可我也知道你待我真心。”不求回到策马扬鞭峥嵘岁月,只求此刻一人相伴,即使来日死在流亡的路上。

这双手无数次抚过凤厌笙的身体,在他最为狼狈和难堪的时候。凌羽转头看凤厌笙,这双眼也见过他最为狼狈的样子。这双手依旧修长如玉,这双眼依旧纯澈无瑕。凤厌笙自知卑鄙,却无法放开。

自从离开王府,凌羽一直在想自己做得对吗?是不是反倒害了他?他于凤厌笙只是一个过路人,不该招惹如此深。

自从下山后,一年多来行医济世,凌羽走过许多地方,从北到南,他见过了繁花似锦的城池,名不聊生的土地,见过了善良的人不得善终,恶毒的人为非作歹,他救了许多人,回头看时,却只是大燮的沧海一粟。

他渐渐明白自己有再高的医术,也救不了所有人,总有人在受苦,总有人等不到他来救他们。呼啸的风从北到南,吹过他空洞的胸膛,他不该为了任何一人停下脚步。

可离开王府那夜,他在马上朝东方射出的那枚箭羽,燃起了熊熊烈火,已经使他们无法回头。凤厌笙知道又怎么样,他从来不是为了假装凤厌笙的夫人才留在他身边,而是为了救他。何况,是凤厌笙托着他的手,告诉他放手的。

初见那日红烛摇晃,从南到北,从繁华到荒芜,从过去到现在,风止了,他的脚步便也停下了。

“凤厌笙,我我带你离开……是为了治好你。”凌羽抬头,视线从手上到凤厌笙的脸上,没错过那点错愕。于是,他很轻地笑了一下,“你可以开始想,能站起来以后要做什么了。”

握着的手猛地一紧,凤厌笙从未想过,明明距离他还是一个正常人不过六年,却像是天壤之别,十九岁的凤世子像是另一个人,而此时的残废才是真正的他。他的心中在疯狂叫嚣,怎么可能呢?

凌羽的行医准则不许他说这种话,也许是师傅的信给了他希望,也许是他急需向凤厌笙的属下们证明什么,也许是那日生死关头,他在凤厌笙的声嘶力竭中感受到了他隐忍之下的哀痛,却在事后对此缄默,仿佛他什么都不渴求。

想做什么?报仇?或是铁骑带吴钩,一酬少年壮志?

凤厌笙用沉默的浅笑做了回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镜中色

春夜渡佛

贵妃娘娘千千岁

春盼莺来

岁岁平安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千千万万
连载中青梅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