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仁慈

在前朝时,玉州城还是外邦,城中胡人多于汉人,玉州归于大燮后汉人才渐渐多了起来,胡汉通婚已经越来越普遍。如今在凌羽面前的玉邺便是胡汉混血,一双黑瞳仁和格外深刻的眉眼昭示着他的血统。

他咧开嘴,露出一侧尖利犬牙,如同草原上的狼,朝凌羽森然一笑。

外面筵席快开场了,主人却还在暖香浮动的楼阁中厮混,像是外面的热闹与他无关。

凌羽并未动作,玉邺支起一脚,手臂搭在膝盖上,腰背半离开身后床榻,脸上笑意未减,却渐渐染上些冷意。

身旁的男孩察觉到此刻气氛僵持,在凌羽背后一推,他便随着这股力道往前两步,逐渐冰封的气氛这才稍缓。

玉邺脚边那位长相肖似外面那丫鬟的女子抽泣了一声,本是不惹人注意的一声,玉邺却猛然起身,抓住她的头发,女子惊叫出声,又立即意识到什么而止住。

她身上那件本就岌岌可危的衣衫腰带一松,随着玉邺往后拖拽的动作从中大敞,凌羽几乎是立刻闭上眼睛,偏过头去,神色不忍。

面前的动静突然停了,在沉默中凌羽听见玉邺的笑声,越来越大,后来几乎是放声大笑,笑着攥着女子摆动,将忍痛忍得大口抽气的女子像扔一包沙袋般往前一丢,道:“你去。”

女子顾不上疼痛,垂着头,一手撑着地,一手拉回自己的衣衫,没有腰带,她只能攥着领口,艰难地从地上起身。玉邺却在她起身前伸脚踩住已经破损不堪的衣摆,撕拉一声,女子回头看他,玉邺收回脚,女子正要拉回他脚边的衣服,却听见他开口:“脱了。”

女子浑身一颤,忍住了即将脱眶而出的泪水,顺从地垂着头,松开握在胸口前攥着衣服的那只手,衣衫无声滑落在她的脚边,她艰难地踏出一步两步,如同第一次走路那般生疏,来到凌羽面前,仍旧垂着头,但盈在眼眶中的泪掉落下来了。

凌羽感受到温暖的气息喷洒在自己面前,那时属于一个害怕、羞辱、悲伤,却唯独没有愤怒的人,属于她的愤怒全在门外的那个与她面容相似的人身上。

女子发凉的指尖落在凌羽的手腕上,她一边发抖一边解着绳子,动作却未见犹豫,如同做着一件循规蹈矩的事情。

绳子刚一解开,凌羽退后两步,仍旧闭着眼睛,却动作极快地去解自己的腰带,如同那些初遇事时急不可待的毛头小子,动作虽急却毫无章法,半天才解开腰带。

玉邺看见此景,先是一愣,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放肆张扬,一边笑着一边拍桌叫好,笑得后来像接不上气,笑得让凌羽面前的女子发抖着落下更多的泪来,笑得让凌羽的动作更快。

凌羽一把脱下外衣,依旧不肯睁眼,在一片黑暗中扬起洁白如雪的外衫,披到女子的身上。身后的笑声一止,凌羽终于睁开眼睛,撞见茫然的女子,低头攥着衣衫,忘了哭泣。

凌羽的视线并未停留,绕过她直视躺在榻上的玉邺,侧身往旁边两步,女子便不在他们中间了,他又往前两步,停在女子身后,玉邺的面前,咬牙开口道:“玉城主,太过了。”

玉邺从没听过这种话,从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说这种话,可面前的少年不仅敢,还当着他的奴隶的面说了出来,仿佛这个即将成为奴隶的人是什么能跟他平起平坐的人。玉邺却一点不见生气,反而从榻上坐起身,饶有兴致地撑着膝盖看着少年。

就像主子看中了一只脾气不好的野兽,即使他出言不逊,即使他不服管教,最终还是会被主人圈养起来,成为一只家养的宠物,任取任求。既然这样,那便可以大度一些,原谅他露出来的可爱爪牙,毫无还手力的反抗。

脱去外衣只着里衣的凌羽站在玉邺的面前,明明衣衫系带好好的系着,却被玉邺的目光剥了个精光。管他什么高岭之花、什么不染凡尘,在玉邺的面前都是可被亵玩之物。越是这样正义凛然的脸,哭起来的样子越是诱人。

一阵邪火从玉邺的下腹腾地升起,他站起身,敞着衣衫,赤脚踏上铺了一层虎皮地毯的地面,如同从山林中走出来的野兽,眼中闪着猎手的精光,动作却闲适得如同在散步。

随着他的走近,凌羽越来越明显地闻到他身上的异香,那是六分催情香四分静气香,如同这间阁楼,一半是刺骨的冷,一半是奢靡的热。

他挑起凌羽的下巴,略带湿意的手明明是热的,却从接触之处起了冷意,迅速传遍全身,凌羽差点打了个冷颤。

玉邺端详凌羽的脸,片刻后才懒洋洋评价道:“不错。”

门外那丫鬟听见这话,即使垂着头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无形的重担卸下去大半。玉邺偏头看向门外的丫鬟,问:“是你带来的?”

丫鬟往前迈了一步,依旧低着头,福了福身,“是奴婢。”

玉邺撤开手,侧过身子,转头看向这一室的人,如同看着一室的收藏品,头也不回地对门外的丫鬟道:“你要换走的是哪一个?”

丫鬟压抑住狂喜的激动,极力保持平静地开口道:“我要带走我的妹妹。”

玉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向那个披着雪白外衣的女子,她看着门外来救她的姐姐,脸上的欣喜毫不掩藏地表露出来。玉邺走到女子面前,一手握住她的半张脸,门外的丫鬟差点惊呼出声,却听玉邺问道:“是她吗?”

丫鬟点点头,充满哀求地看向玉邺,玉邺仍一手辖制着女子,将她往门口的方向带。门外的丫鬟心惊胆颤地看着,张开嘴几次想呼唤妹妹,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玉邺带着女子来到丫鬟面前停下,他绕到女子身后,依旧从身后挟制着她,他手上的女子整个人因为害怕和激动不住发抖,两张相似的脸面对面,任谁都看得出来她们是亲姐妹,只是一张平庸,一张艳丽。

玉邺突然一笑,似乎是因为自己竟然现在才知道她们是亲姐妹,他大发慈悲地松开手,女子终于大口地喘气起来,再也无法控制地喊出姐姐。

她张开双臂,丫鬟同样张开双臂站在原地迎接妹妹,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从她们的眼中夺眶而出,女子的身子裹在雪白中,飞奔出去的身影如同一只白蛾,只是她扑向的不是火光,而是归宿。

一瞬间,凌羽睁大双眼,飞扑上前,“不要!”

飞蛾落回了她的归宿,只是再也回不了她们的家,她在扑进姐姐怀中的一刻瘫软,被姐姐接到了,没有落在地上。那声过去常常叫的姐姐,后来藏在心中的姐姐,如今终于叫出口的姐姐,在这一刻从她口中最后一次出现。

那只箭从凌羽的面前经过,他在箭发出之时听到了破空之声,在箭到来之际触到了它的羽尾,却还是与它失之交臂,白衣上立即出现红色,红色渐渐扩大,将她的后背整个染红。

玉邺突兀的笑声响起,回荡在这间屋子中,明明这间屋子里全是人,却安静得仿佛只剩空荡的笑声在环绕,除此以外,全是死物。

玉邺终于看见那张冰冷的脸上出现不一样的神色,他为看见凌羽脸上错愕和痛苦的神色而放声大笑,然而凌羽却只听见了面前女子的低声抽泣声。

师傅说过,要同情,但不要仁慈。那时他不懂去问师姐,师姐说人是最残暴的动物,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将选择权交到别人的手上。他仍是不明白,师傅说的与师姐解释的明明不一样,可师傅并没有纠正师姐。

如今,在被笑声和哭声挤满的空旷屋室里,他再次想到师傅说的。如果他能早一点明白,便应该在一开始就杀了玉邺,然后将这间屋子里的人放走,而不是等着玉邺放走她再动手。

凌羽抬起猩红的眼看向玉邺,他的手上仍旧握着那把弓,上面并没有搭箭,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凌羽会反抗。

生灵涂炭的大地,巫士说这是天灾使然,皇上向上天求罪,可倒在路边瘦骨嶙峋被野狗分食的身躯从未消失。玉州城外为了一口饭卖儿卖女的父母,倒在凌羽面前的只因城主一时兴起便杀死的女子,带他上来的受伤的那个男孩,以及那些在凌羽一进来时向他投来许多双的视线,无一不是在说——得救了。

可城外的人还在买人卖人,这里依旧逃不出去一个人,只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进来,没人能得救,得到的不过是片刻的喘息。

不要仁慈!

将他绑起来带到这里来的小厮,带他上来助纣为虐的男孩,用他换人的丫鬟,他们都顺从了这里的规矩,依然得不到解脱。他们不知道束缚他们的不是规矩,是人心,是面前的这个人。

天道不仁,万物为刍狗。

凌羽转过身来,正面迎接玉邺的目光,一步一步地坚定往前走。从他下山到现在,从没有这么一刻想杀一个人,所以,他在来到玉邺面前时便已暴露了他的杀心。

从没杀过人的人跟以杀人为乐的人相比,还是太仁慈了。

本来以为没人看,纯属放飞自我想到什么写什么,没想到有人给我评论。哈哈,谢谢大家,不会弃坑的,我要努力存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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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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