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请旨

凌羽想起前一夜,半夜醒来见凤厌笙未睡,问他怎么了,他那时于黑暗中回答:“无事,近乡情怯罢了。”

凌羽看不见他的神情,却在声音中听出别样情绪,不同于凌羽想起梧桐山和师傅师姐时的情感,凤厌笙并不怀恋,反而有无可奈何。

“你不想去上京?”凌羽问。

为什么?一直以来他们不都是往上京的方向吗?还有李喜带来的人,不是护送他们去上京的吗?如果不想去上京,为什么要让他们跟着?

凤厌笙:“上京也好,临南也好,都不是我的归所。”

“那你想去哪里?”

黑暗中,凤厌笙过了许久才答:“我想……去草原。”

奔腾的骏马,比骏马更肆意的狂风,风沙卷起远处而来牛羊和青草的气味,高悬的天中,凄艳的晚霞红如血滴,那是大燮的最北边,是最多纷争,也最寂寥的草原。

“北狄?”凌羽问,“那里不是很危险吗?”外族虎视眈眈,战争一触即发。

“是啊,”凤厌笙叹道,又一转语气,状似轻松地问,“你呢?以后打算去哪儿?”

那日,自从凌羽说了要离开,凤厌笙心中一直记着。后面的事情他们都当没发生过,如今问起离开的话题,竟语气平得如同友人。

“先去上京,”凌羽道,“再去别处。”他并没有说出师姐,既然要离开,那就没必要让凤厌笙知道得更多。

“你去上京做什么?”凤厌笙问。

“我要去取一件东西。”想到如今凤厌笙也不需要了,他犹豫过要不要去,但都到这儿了,万一以后他或者别的人出什么事,那药总归有用。

“什么东西?也许我可以帮你。”

想了想,凤厌笙在上京十几年,对上京乃至皇宫里比自己熟悉百倍,借助他确实会更容易。

“宫里的东西,你也能帮我吗?”

“除了兵符玉玺,没什么不能的。”

凌羽笑了,“我又不造反,要那东西做什么?”

凤厌笙闻言也沉声笑了起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凌羽问:“什么事?”

风厌却不答,“到时你就知道了。”

——

“臣敬皇上……”凤厌笙本来两手端着酒杯,起身时未有搀扶的借物,一时歪倒,杯中酒水不慎泼洒出来一半,打湿袖口,他也极度狼狈地一膝跪地撑着,这才堪堪立住没倒。

坐在上座的皇帝看着此情此景,刚端起的酒杯悬在半空,杯中酒液亦是一晃,眉头紧皱,一半是疑惑,一半是不忍。

当年策马扬鞭、驰骋疆场的少年郎,竟变成如今一副残躯,连站都站不稳?

“怎么如此……”皇上缓缓放下酒杯,并未搁在桌上,语气低了,“太后说你好了?”

凤厌笙弯着腰垂着首,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看着比风中残烛的老人还艰难。终于,他放弃了,低着头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跪下支撑的那只腿,以双腿跪地的姿势,朝皇上再次端起酒杯,道:“臣敬皇上,祝皇上洪福齐天,愿大燮来年风调雨顺。”

皇帝又端起酒杯,接下他这一敬,道:“坐下罢,今夜是家宴,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凤厌笙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放下后拱手称:“多谢陛下。”这才坐下。

对面坐在右首的太子和太子妃,一个惊讶,一个担忧,两双眼睛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凤厌笙朝他们微微点头示意,神情看着甚是从容,仿佛刚才险些摔倒的事情并未发生,他还跟过去一样。

太子妃慕容雪见此情形将头偏过去,不忍再看,而太子凤承钰则低下头端起酒杯,轻啜一口,许久未放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昔日好友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不免让他们二人生出些节同时异,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凤厌笙的表现则并未过分哀愁,只是较之过去沉稳了些,席间与皇上对答一如过去,谈笑风生。

阁内炭火旺盛,皇上脸上微红,作势要起身,太监扶着皇上走下玉阶,来到凤厌笙的席前,凤厌笙连忙打算起身迎接,却被皇上一手按下,道:“笙儿,这么多年,你不容易,朕知道。”

凤厌笙垂首听着,一副恭敬之色。

“让你回临南,朕本是不愿的,你的将才有你祖父之风,朕甚爱惜,可你皇祖母不让朕将你留下,说朕夺情。”

皇上摇晃着在凤厌笙身边坐下,凤厌笙不敢同坐,起身要站在一旁,又被皇上拉住。皇上如同一位慈爱的叔伯,牵着晚辈的手,温厚的手掌敷在凤厌笙的手上,拍了拍,道:“现在想来,那时真该夺情,执意将你留在上京,便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朕每每想起,昔日驰骋沙场的孩儿,如今落得这样一副境地,无不惋惜痛心,愧对先帝的嘱托。”

凤厌笙挪到皇上对面,跪地道:“承蒙皇上错爱,臣并无什么将才,都是托了慕容将军的福,捡了些军功。让皇上如此为臣痛惋,臣实有罪。”

皇上许久未有回应,良久才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搁在桌上,道:“你还跟过去一样。”说着他又摇了摇头,遥望对面的太子,又像是喝得醉了,眼里什么都没看,只对着虚空的一处,叹息道:“少年本不必这样谦逊,终究是这深墙高院害了你。”

“陛下!臣惶恐!”凤厌笙磕头抵地,长跪不起。

“笙儿,”皇上就这么坐着,也未让人去将他扶起,“见过你皇祖母了罢,看着如何?较之过去老了罢?”

“皇祖母一如过去,并未见老。”

皇上突然一笑,道:“老啦,如今眼睛也花了,见着你的信哭了一天,眼睛更花了。有时间就多陪陪她,就当是替朕和钰儿尽尽孝道,她一向最喜欢你。”

“皇祖母养育臣多年,臣无以为报。”

皇上面上露出满意舒心之色,“既如此,年里就住在宫中吧,还住你过去那处。”说完,皇上拍了拍仍旧跪在面前的凤厌笙肩背,预备起身,太监来搀扶着他,凤厌笙却又磕了一头,道:“陛下,臣已有家室,不宜再像幼时那样与皇祖母同住。”

皇上动作一顿,满室无一人开口,凤承钰还未做出反应,他身边的太子妃反而打翻了桌前酒杯,弄得一片狼藉。

皇上并未注意他们这边的反应,复又坐下,问:“哦?你已娶妻?朕怎么没看见你父亲的奏章?”

“陛下,臣与臣妻,并无父母之命。”

凤承钰听了这话眉头皱起,皇上却反而笑了起来,指着凤厌笙,对众人道:“你们看,亏朕刚才还夸他少年谦逊沉稳,最是孝顺,竟然做出这种不孝的事情来?”虽是训人的话,语气里却一点不见怒气。

“陛下,臣想向陛下请一道旨。”

凌羽不能一直在他身边,却没有名分地跟着,在临南时不必在意这些。可这里是上京,人人都带着身份,带着打量的眼神,他的身份如果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势必到了哪里都被人戳脊梁骨。

哪怕是在程家,那奴才李喜都能当着面说一句来路不正,何况是卧虎藏龙的上京。

凌羽不怕,不在乎这些,甚至他想着不日离开这里,可是凤厌笙无法放任。他无法放任那些人的眼神像刀子,挖过凌羽的全身,好像他是多么不配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明明他是谪仙般的人物,却被视为泥土。

最后,即便不为这些虚名,凌羽想进皇宫,唯有此法。

“哈,朕刚说你不孝,你就要请朕的旨来,来日你父知道朕给了你这道旨,只怕要从临南找到上京来质问朕了。不准!”

凤厌笙听了却仍旧跪着不起,皇上语气平淡下来,闻言道:“好了,想娶人家去找你爹,朕就算是皇上,也做不了父母的主。”这页就这么揭过去,太监扶着皇上起身往上席走。途中太子低声一笑,开口道:“父皇,儿臣想起一桩趣事来,不知道父皇还记不记得?”

皇上转身,在席前坐下,闻言看着太子问:“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太子看了一眼凤厌笙,对皇上道:“父皇可记得那年胡夷部落的首领带着公主来上京,那公主看上了厌笙。”

皇上一想起这事,果然笑了起来,道:“怎么不记得,胡夷部落的公主跟朕要笙儿,朕本来舍不得,可看那胡夷的公主不似一般的胡蛮女子,竟知书达理颇有才貌,便想做主给笙儿与胡夷的公主配一桩姻缘。谁料这小子不愿意,那时朕非要他娶,他就当朝跪下。”想到这里,皇上又一笑,“你记不记得,他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朝时,他就跪在正中,朕的金銮殿上还从没那么缄默过。”

太子朝皇上的方向跪坐着,答道:“儿臣记得,那时厌笙跪了两天一夜,最后是皇祖母出面这事才算了了。”

“你看看,”皇上指着凤厌笙,对太子道:“他现在是不是就跟那年一样。那年朕让他娶胡夷的公主他不肯,如今倒要向朕请旨娶一个他父都不同意的女子。”

太子笑着,看了一眼凤厌笙,对父亲道:“厌笙还是跟过去一样。”

皇上佯装恼怒,道:“比过去更放肆了!”

“父皇,您要不答应他,只怕他还像那年那样打算长跪不起呢。如今不比当年,厌笙只怕经不起那样跪了,您就大发慈悲饶了他这个情种吧。”

“哼,还情种,不知深浅的小子。”想起过去,再看着如今病弱的孩子,皇上终是不忍,松口道:“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把我们家笙儿迷成这个样子。”

“厌笙,”太子对凤厌笙道,“还不谢谢陛下。”

“多谢陛下。”

皇上一挥手,道:“别忙着谢朕,把人带来给朕看看,要真是个好姑娘答应你也无妨,要是别的……”皇上一停,“朕定要治你的罪。”

凤厌笙再一拜,直起身来,面对皇上,笑着道:“定不让陛下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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