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翠扶着崔泠回到了马车后,急忙检视崔泠的耳垂。瞧见那耳垂又红又肿,她又心疼又急:“怎会有这般不知分寸的人?”
崔泠摸了摸耳垂,沉声道:“这里是京畿,是她的地盘,分寸只由她来定。”
银翠担心极了:“郡主,我们还是想想法子,早些回楚州吧。”她总觉得京畿不是久留之地,再待下去,怕是要出什么大事。
“走不得。”崔泠心知肚明,她现在就是天子制衡楚王的筹码,天子是不会让她离开京畿的。况且,她仔细分析萧灼说的那些话,只怕萧灼也不会放她离开京畿。她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就像是一枚棋子,被牢牢钉在了棋盘之中,不由她愿与不愿。
银翠这下是彻底急了:“要不……”
“那是最后一招。”崔泠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动用三舅那边的人,让三舅冒险送她离开京畿。换句话说,她现在的位置虽然危险,却是个极好的位置。要打探京畿各方势力虚实,便离不开昭宁郡主这个身份。
前提是萧灼真有法子说服天子收回赐婚诏令。
“唉,这可怎么办啊。”银翠脸色悲苦。
“既来之,则安之。”崔泠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让自己活那般被动。现下整个京畿的视线都放在她身上,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萧灼那边如何做,是萧灼的事,她这边也不能闲着。她也是见过父亲的奏报的,明明已经提及细作一事,字里行间暗指韩绍公勾结大夏,可天子昨夜只字未提,到底是没有来得及提,还是故意不提?
若是前者,今日早朝崔凛一定会与众臣商议,结果并没有。
若是后者……
韩绍公勾结大夏一事,虽说有细作人证,可韩绍公手下众多,随便推个人出来便能把罪给顶个干干净净。
人人都说天子性情阴晴不定,在崔泠看来,她这位堂弟可不蠢。不能一击毙命的事,做了等于白做。昨夜天子赐婚一事并未成功,无疑是给楚州敲了一记警钟,在没有成功拉拢楚州的前提下,贸然治罪韩绍公,说不定适得其反。万一两方因为自危而暗中联手,于这位少年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天子不动声色,那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若如这样,京畿这潭死水可就搅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崔泠想好了后续要办的几件大事。这当头第一件,便是人脉。少了人脉,在京畿便等于是又聋又哑的废人,只会处处被动。
“银翠,我们回静苑,然后你去把三舅舅请来。”崔泠思来想去,整个京畿能依靠的便只有这位三舅金玉堂了。
银翠重重点头,掀起车帘,本想看看许渊可回来了。毕竟驾车的是许渊,他不回来,这马车她们可不会赶啊。
“怎么许公子还不回来。”银翠忧心忡忡。
崔泠听见她的碎碎念,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当即道:“下车,我们走回去。”许渊参合了这么些事,萧灼肯定不会放他回齐州,毕竟他与镇山王府的三公子那般熟识,也算是镇山王府的人。
“啊?”银翠记得马车都是走了快半个时辰的,若是走回去,她与郡主怕是要走一两个时辰。
崔泠跳下马车,看了一眼拉车的马儿,便开始解上面的绳索:“骑马回去,可以快些。银翠,快来帮手。”
“好!”银翠赶紧过来帮手。
当两人解开绳索,刚把马儿牵出来,便听见马车后响起了脚步声。
银翠一步当先,张臂将崔泠护在身后:“谁?!”
为首的两人都识得,正是萧灼的近卫,那个黑面神,萧破。
萧破恭敬地一拜,笑道:“山路难行,还请郡主上马车,让末将护送回城。”
银翠气恼顿足:“你们这不是耍人么!早不来晚不来,等我们把马解下来了,你们来了!”
萧破侧脸看向她们身后的黑鬃马,回头道:“去把马儿拴回去。”
“诺。”几名燕王府卫走了上去,将黑鬃马又拴了回去。
崔泠的视线一直盯着萧破身后的深林,她知道萧灼就在里面,扬声道:“若是萧姐姐没有看够,我可以再解一次。”
深林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恰好掩盖了萧灼的得意笑声。
总有一日,崔泠会让她知道,“忌惮”二字该如何写。
“你等着!”
崔泠暗下决定,转身带着银翠上了马车。
府卫很快便拴好了马车,萧破亲自赶车,慢慢地沿着山路下了山。
马车走得很慢,银翠却坐不住了,掀起车帘催促:“萧将军,马上便要正午了,您这样赶车,我家郡主可要赶不及用午膳了!”
萧破一脸为难:“王上吩咐,郡主身子孱弱,受不得颠簸,所以命末将走慢些,莫要颠着郡主。”
“可你也不能这么慢啊!”银翠焦急地望望山路尽头。
萧破安抚道:“放心,下了山就快了,官道平坦,我可以赶快些。”
“你……”
“银翠,不必说了。”
崔泠拍拍银翠,让她回来坐好。
银翠只担心郡主的身子,重重地叹了一声。
马车之后,忽然响起一串马蹄声。
“驾!驾!”
白马扬蹄,似踏雪而行,奔行起来,马儿鬃毛飞扬,飒气中透着一抹秀气,正是崔昭昭送给萧灼的十六岁生辰礼物照雪。
白裳萧灼一手执缰,一手捏着一枝火红枫叶,飞驰而来。近身马车后,故意放慢了马蹄,用火红枫叶挑开了马车侧窗的帘子,笑吟吟地望向里面,视线恰好与崔泠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逆着外间的阳光,萧灼明艳照人,目光炽热如火。
崔泠惑然看她,拦住了想要拉下帘子的银翠。
“萧姐姐还有何指教?”
“送你。”
萧灼嘴角微扬,将枫叶扔入崔泠怀中,帘子也随之落了下来,隔住了她与她。
“还望泠妹妹莫要恼我太久。”她莞尔说完,当即催马越过马车,抛下了一句话给萧破,“快些把泠妹妹送回静苑,莫要饿着我家泠妹妹。”
“诺!”萧破领命,再抬眼时,萧灼已经策马远去。
崔泠低首看着怀中的那枝枫叶,每一片都红得像火焰一样。
银翠见过人送花,却从未见过人送树叶,嘟囔道:“怎么送树叶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崔泠喃声念道。
现下不是春日,自然没有桃枝,可这枫叶红得如此灼眼,不也暗含了萧灼的名字么?崔泠掀起一线正帘,望向山道尽头,萧灼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枫叶不过是旁人看得见的礼物,那看不见的礼物,萧灼正赶去帮她取。耳垂兀自隐隐生痛,崔泠指腹抚过牙印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也想看看,萧灼送她的这份礼物到底够不够诚意?
崔泠抵达京畿城下之时,萧灼已经入了大隆宫。
天子正烦闷着,便听见内侍通传:“陛下,燕王来了。”
“她还好意思来!”天子怒喝,脸色沉如铅色,“让她滚进来!”
“啧啧,陛下今日好大的火气啊!”萧灼含笑入内,恭恭敬敬地给天子行了礼。
崔凛怒拍龙案:“你放肆!”
“臣不知做错了什么?”萧灼一脸无辜。
“谁给你的胆子,拿走朕给昭宁郡主的赐婚诏书?”崔凛质问。
萧灼笑道:“臣必须据实已告,臣不仅拿了,还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你真以为朕不敢要你的命?!”崔凛自龙椅上跳了起来,愤然拔剑,指向了萧灼的喉咙。
萧灼不闪不躲,一副不解的样子:“臣为陛下解决了一桩大麻烦,陛下为何还要杀臣?”
“你那是犯上!”
“昭宁郡主的身体情况,想必太医已经据实告知陛下了。陛下以为,强逼她在正月完婚,会有什么结果?”
崔凛咬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凛,欲速则不达。”萧灼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楚王可只有这一个独女,为何一直不给她寻觅良配,就是因为泠妹妹这身子不宜生产。刑部尚书家那位大公子是什么人,阿凛比我清楚,那样一个浪荡子弟,你让他怎么管得住自己?一旦泠妹妹因为这桩婚事死在京畿,楚州可就失控了。”
崔凛静默了下来。
萧灼继续道:“阿凛昨夜只宣了一半,还来得及改。”
崔凛缓缓垂下手来,剑锋指向了脚下,肃声问道:“改成什么?”
“陛下心疼这位堂姐,所以想留堂姐在京中,找天下名医好生医治。”萧灼再道,“亦或是,顺便让堂姐在京畿的俊秀里面,好好选个会疼人的。”
崔凛听出了萧灼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好好选个?”
“总有人眼馋泠妹妹身后的楚州势力,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啊,总是忍不住的。”萧灼往前一步,声音低了三分,“就与钓鱼一样,陛下要舍得把最好的饵扔下去,才能钓到真正的大鱼。”
提到“钓鱼”,崔凛又来了气。
“这便是你今日不朝的理由?”崔凛质问。
“我只是个管京畿卫的,又不必日日上朝。”萧灼满脸为难,“阿凛,那是你的朝堂,我掺和多了,怕是有人要中伤我,说我居心叵测了。”
崔凛知道她今日肯定是对答如流,没想到答得每一点,他都揪不出她的错,竟是句句都是为了他这个天子。
“明日我送两首新曲进来,让李美人唱给阿凛听。”萧灼看见崔凛神色已暖,便顺势扯了其他的。
崔凛听见这个,冷嗤道:“你倒是个见风使舵的。”
萧灼笑而不语。
崔凛回到龙椅上坐下,很快便提笔写了诏令,拿了玉玺盖上:“这是新的诏令。”他收整卷起,递向了萧灼。
萧灼并不急着接,笑道:“陛下不如也给我一道。”
“哦?”崔凛颇是惊讶,这看都没看,萧灼竟然知道他写了什么。
萧灼笑笑:“当年阿娘路上瞧见了个好看的,便强掳回家当了驸马。万一哪天我也看上了个,到时候拿出阿凛的诏书填上名字便是名正言顺,再掳回府就不是什么可笑之事了。”
崔凛上下打量萧灼,在大雍十八岁也当出嫁了,大长公主教出来的女儿,想必也是一样的德行。燕王心思不在朝堂,在情郎身上,于他而言那也是大大的好事。
“给你也成,只是朕有个条件。”
“嗯?”
“他日阿姐的夫婿,只能是京畿籍贯的人。”
“这是必须的!”
萧灼说得煞有介事:“我才不做远嫁之人!”
崔凛听了大笑道:“好,朕允你。”在他挥笔下诏时,萧灼想到了另一件事。
“阿凛,差点忘了件大事。”
“你是说崔淞的事?”
崔凛写好诏书,并不急着盖印,搁笔看向了萧灼。昨夜目睹的宫人,崔凛都一一问过,崔淞无疑是犯了大罪。
“阿姐若想杀他解恨,朕也是可以下旨的。”
“不,不杀。”
崔凛好奇道:“为何?”
“敲山震虎便好。”萧灼提醒崔凛,“齐州尚不足为惧,韩州才是目前大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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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赠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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