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最后还是把谢瑜给放了。
他最后怎么想的,谢瑜心里倒也隐隐约约有个猜想,但也不能完全肯定。
人走之前,也没忘记把人扔给了禁军统领顾笙。
顾笙倒也乐得自在,他在这待着怪无聊的,索性拉谢瑜过来吃杯暖酒。
禁军的值班房里就顾笙一个,今天是除夕,若不是永平帝心血来潮,在宫中大肆举办酒席,那顾笙应该也早就回家了。
谢瑜被扔在这里,他也觉得怪可怜的,索性拉他进来,给他分一杯酒吃。
“顾大人,您这是?”谢瑜端坐在那里,看顾笙温酒,轻声道:“您这样,但是让罪奴受惊了,您不必如此。”
“嗨。”顾笙摆摆手:“其他人又不在这里,你直接称我就是了,一口一个罪奴你不烦我也烦,我总得找个人陪我喝酒吧?”
“这两天宫里事情多,我今日又不能回家,怪烦的,正好沈少卿把你扔我这,我就有了个一起喝酒的人。”
谢瑜垂眸,倒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了,他只得应声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我今日倒是有幸,得顾统领赠酒,也能做一回大人的刘十九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顾笙轻声笑了出来,接着道:“可我却并不是白乐天,这般意境,我有些配不上。”
“顾统领谦虚了,只是化用一句罢了。”谢瑜端起面前人递过来的酒杯,轻声浅笑:“还是请顾统领先。”
“你方才如何惹得沈少卿不快了?”顾笙轻声嗤笑,将一杯烈酒入肚,接着道:“我认识沈少卿这些年,可从未见过他如此发过脾气。他从小便是一副沉稳的性子,像是谁在他面前吵嚷都无动于衷一样,而今日,你倒是有些让我大开眼界了。”
他这句话说得的的确确是真的,沈安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从未像今日这般不快过。
“沈大人的事情,我怎么知晓?许是他看我不快,仅此而已。”
谢瑜接着道,他轻轻饮了一杯口中的酒,紧接着开口:“我弄脏了沈大人的衣服,他沾着湿衣服回家,许是身子不舒服罢了。”
“哦?”顾笙不置可否,他站起身,接着道:“这城里近日气候不太好,去年又是欠收的一年,晏修筠昨日触了圣人的霉头,你触了沈少卿的霉头,你倒是该和晏正卿交流交流,如何能够精准触人霉头的心得。”
“……晏修筠。”
谢瑜皱了皱眉,想起那日审问他的大理寺正卿的确是此人,他接着道:“晏正卿如何?”
“此话本不该与你多说,但奈何与你一见如故。”
顾笙把酒杯端了起来接着道:“去年的粮食因着暴雨连绵,减产了足足有三成,但税收照旧,你道如何?”
“那晏正卿?”
此事谢瑜倒是有所耳闻,昨日里听乔酩讲起圣人发怒一事,确与晏修筠有关。
他与这位晏正卿不算熟识,且此人不在他需要拉拢的范围内,便也没有过多的探究他到底做了什么。
而今听闻是由于粮食减产一事,他才多了几分好奇。
“他究竟说了什么,才让圣人如此震怒?”谢瑜接着开口,他没伸筷子去夹菜,倒是顾笙先给他夹了一大筷子的酱牛肉到他碗里去。
“你先吃点东西,我看你应该是这一日都未曾进食吧?天气凉,喝点酒暖身子,倒也得吃点东西,不然胃里空得慌。”
他道:“晏正卿的事,倒也简单,他虽然平日里不闻不问,对世家大族的事情从不站队,在这件事情上倒也是个明白人,他说现在继续和去年收同样的税收,无异于杀鸡取卵。”
“哦,对了,昨日我和沈相都在场,你是没见到陛下那脸黑的,不像个样了。”
通过他的描述,谢瑜隐隐约约也能想象得出,永平帝到底多生气,还有晏修筠到底说了些什么。
谢瑜点点头:“晏正卿说得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若是不从百姓身上拿钱,就得让世家大族嘴里吐钱。二者孰难孰易,想必圣上心里早有定数。”
“他自然不会同意,明面上如此,他心里面或许是认同晏正卿,但,绝不会同意。”谢瑜沉吟半晌接着道:“只是百姓……”
他默了默,不再说话。
但也不是他不想说,只是这事委实有些太过棘手,谢瑜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继续说。
“是。”顾笙叹了口气,接着道:“都道上品无寒族,下品无士族。这些年来,情况愈演愈烈,只增不减,若我不是出生在士族也就罢了,且偏偏只出生在士族。”
“顾统领,生在士族,或许的确是你的幸事。”谢瑜接着道:“若非生在士族,今日顾统领便只能食不果腹,也无出仕之机了。”
他自然清楚顾笙是何用意,不过谢瑜也只得宽慰他几句。
身为士族子弟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家族,更不能因着百姓疾苦便无所谓的牺牲自家的利益。顾笙毫无疑问也是想改变这个世道的,但很可惜,他也并不好做。
谢瑜自身也清楚这个道理。
他轻声道:“顾统领还是再吃杯酒吧。”
——
“大哥又生气了。”
沈慕芷冲着裴悬开口道:“是因着那谢瑜?我道谢瑜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表哥,你且评评理,他是不是故意把酒洒大哥身上的?”
“你真是——”
裴悬摇摇头,接着道:“安石,别在那闷着了,你回来就没怎么说话,下旬行渊便走了,咱们乐呵乐呵高兴高兴,眼下还是新年,湿了件衣服罢了,不至于这么矫情。”
沈安换了一身单薄的轻衣,屋子里被火炭点得暖融融的,他眉心微微皱着,手指将手中的笔扔了出去。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生气了?”
他道:“裴悬,你话有些太多了。”
“是是是,那你怎么不说说,这话是你那妹妹先说的,却都要怪罪在我身上,你们沈家人可真是一点亏都不能吃。”
裴悬摇摇头:“今日你走的早,知不知道后续的事?圣人要你在行渊走了之后,便立马去户部上任,你倒是不知道,去年沈相想要在全国推行青苗法,而后失败,朝廷上下多少人盯着他想要弹劾,圣人忌惮你父亲,明面上又不能如何,只能暗中疏远。那谢丛瑄便是个明晃晃的例子,这是杀鸡儆猴,给你爹看呢。”
“的确如此。”沈安用手拄着头,他微微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开口道:“这事——倒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了的,朝中上下各有各的想法,也各有各的主意,损害了他们利益的事,他们自然不干,更何况,这东西上行下效,父亲的出发点是好的,不过。”
这不过什么,裴悬自然心知肚明,
“倒不是我说你,你今日与那谢瑜置气做什么?他是故意激怒你亦或是其他,都不重要,你今日在酒宴上可是太。”
他是想说失态。
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裴悬如此说,沈安心里却也不是不明白,他冷哼一声,接着道:“我与那谢瑜在大殿上可曾争吵?可曾碰过他半分?”
“……”裴悬叹气道:“倒是没有,不过——安石,你今日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这隔得有些远,你同他对话,我都听不大见。”
沈安斜着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一卷书甩到裴悬脸上:“你倒是好事得很。”
缓了半晌,他又用指腹去摩挲着茶杯,接着道:“那日我说我派弘文去打听谢瑜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这样一说,裴悬立刻想起来了,他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接着道:“这事我确是记得不假,我不是说人家谢瑜可能吃花酒去了?你那么关注他做什么,他总不能真吃了熊心豹子胆,要去笼络晋王吧?”
“呵。”
沈安嗤笑了一声:“他不是这池子里的鱼,总想着去捣弄浑水,跟他爹谢丛瑄不是一个池子里的鱼,若是他执意要搅乱朝纲,我也不会待见他,我看他是想借着晋王重新去拿到这执掌北府兵的权利罢了。”
“哦。”裴悬靠着软背接着道:“晋王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信谢瑜?况且,他信了谢瑜的话,温太傅又怎么可能肯容下来?”
“不过,安石,我近些日子倒是隐隐约约有听闻,谢瑜同长公主倒是走得很近,长公主很是亲近他,连带着温太傅的太傅都对谢瑜稍稍缓和了一些。”
沈安垂了头,沉思了一会儿。
他冷声道:“谢瑜倒是不怕死,想必他应是懂得了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巴结长公主,求长公主庇护,两头买好,他胃口可不小。”
谢安抿着唇,头上的簪子斜着几乎要落下来,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中闪现过那人抬眸冲他,眼中是戏谑的笑意。
话中更是毫不隐晦的野心同挑衅,似乎并不在意他怎么想。
先前装出的倒是一副柔弱可欺的兔子模样,可他知道,谢瑜并不是什么兔子。
也不是一条任人欺辱的狗。
谢瑜那双眼睛,狭长而又充满了媚意,他抬起头将自己衣领拉下来,对视的一瞬,沈安觉得他碰到的。
是一匹在冬夜的凛风里,眼睛闪烁,散发着野心的狼。
◎白居易《赠刘十九》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这本估计得单机到结尾,所以希望如果有人看,能多点评论,作者qaq真实为爱发电。
至于青苗法,是北宋王安石变法的内容,前文提到的摊丁入亩(大家读过书都知道是雍正时期的和改土归流并行的几大措施),这里会有一些时间线上的混乱,因为不是严格按照历史提的。
沈爹是想搞贷款低息的里面的内容。)有关于青苗法的具体内容可以去看一看相关,和摊丁入亩,一条鞭法,本质还是有所不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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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孤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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