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这句话，听起来便是石破天惊。
他侧身立在雨幕之中，眉眼微低，将伞微微倾斜，伞面上的雨滴顺着伞骨滚落下来，谢瑜轻声开口:“晏大人，觉得罪臣这话听起来很有反骨，是吗？”
晏修筠抬眸与他对视:“我只是不知，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其实你说出这样的话也不足为奇。”
“是啊，不足为奇，有时候我也觉得这世道不公，为何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为何有人生来富贵，有人却要出身寒门，食不果腹？想来大人和我的见解所差无几。”
“从前，我总想着，读书明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现如今，我却也会想，忠孝礼义，是否只是上位者为了御下的工具？当朝廷里的所有人都变得麻木的时候，正直的人还是否有存在的意义？”
谢瑜这句话，无疑戳中了晏修筠隐秘的心思，他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雨滴声滴落在青石板上，带出声声脆响。
“沈侍郎说，说我活着就好。”
“不只是他，大概人人都会这样想。人人都会想，我活着就好。可是什么才是活着？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不会过问活着的意义。行尸走肉是活着，他们要我只要活着便要感恩戴德，可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这样活？”
“谢瑜……”晏修筠微微垂眸:“他们都说我是这朝廷里的异类，本官也经常在想，该选择清醒的活着，抑或是成为这浑噩世间同流合污的一介凡夫俗子？”
都说唯愿这世上海晏河清，可现如今的朝廷，又哪里是海晏河清的朝廷呢？
晏修筠一向选择明哲保身，不是他自己想，而是这世道逼他不得不如此下去，所以他哪怕知道谢丛瑄是清白的，却也不能为他申冤。
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他的身后也有他的家人，但是在百姓的事情上，晏修筠却甘愿用自己的坚守，一次又一次的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本官不愿。也不想。这朝廷上的世家大族，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剥削一旦成了习惯，便再难根除，百姓们一年辛勤劳作，勤勤恳恳，学子士大夫们想着只要读书，通过考试，就能入朝为官，从根本上改变命运，但现在世家大族…早已经习惯将权力牢牢垄断在自己手里，长此以往，这个朝廷见到的只会是一堆蛀虫，用尽心思培养自己的势力，而后腐蚀殆尽整个国家。”
“大魏……危矣。”
雨滴声仍然没有停止，在连绵的春雨里，谢瑜望见晏修筠提着那盏将暗未暗的宫灯，回头看望着他，声音微颤。
“谢瑜，本官助你，重回朝堂，你可愿意？愿以毕生之力，愿你还你父清白，还天下海晏河清。”
一刹那的电闪雷鸣。
闪电带来的光映照在谢瑜的侧脸，他俯身以拜:“谢过晏大人，愿以此身长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还世间一个公道。”
*
一个月过去，也到了沈黎出城去边塞的日子，晋王做东，请了谢瑜也去送行。
“大哥……你猜得不错，晋王真请谢瑜来了，不过，他为什么请谢瑜？还有，那天有人说，见到你和谢瑜在楼顶。你俩做什么去了？”
沈黎站在城楼下，临安的城门已经为他打开，看了一眼一旁长身玉立的沈安，又远远地望见了那人，多日不见，谢瑜的身形似乎又清减了些许，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单衣，衣服似乎宽大了些，微风顺着他的袖口吹了进去，谢瑜纤细的手腕露了出来，苍白而瘦削，看得出他身子仍然羸弱，但却还是如上次一样，过分得漂亮。
看到沈黎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这边，谢瑜倒也不慌不慢，只是微微抬头，回眸望了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与沈安四目相对，沈安面容沉静，只是平静地与谢瑜对望了一瞬，而后又收回了目光。
这边的沈黎不明所以，用手指拉了拉沈安，侧着身开了口:“你看，哎，谢瑜在那边，他是不是看咱们呢？嗯？”
“行渊，你怕不是在意的太多了？父亲临走时怎么教你的，你恐怕是全然不记得了？”沈安微微抬眸，手指轻抬，将袖子从沈黎的手中收走:“谢瑜如何，与你，与我，又有何关系？”
“哎。你这是顾左右而言他，你那天和谢瑜出去我可都看到了，什么和你有没有关系，和你没关系的话，你会跟他出去吗？你可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人，而且，你一向都明哲保身，你同谢瑜，我就不信真像你口中说得那样清白。”沈黎摊摊手，接着道:“大哥，我就是好奇，好奇谢瑜那天结束后，到底是怎么跟晋王勾搭上的，今天晋王都把他找来了。按理说，不应该啊，他是什么身份？晋王找他来做什么？”
沈安不置可否，那边的人还在低眉顺眼，一副做小伏低的姿态站在晋王身侧，不知情的人不过是以为他是只温顺的绵羊，但他见过谢瑜的野心，知道他是淬了毒的利刃，暂时收敛锋芒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玩弄人心。
“他来，自然是有原因。”
沈安扶额，接着道:“父亲等下来，你这般聒噪，想来他不会放心。”
“至于谢瑜——那日之后，晋王主动找过他，朝中风声不断，他故弄玄虚，弹出那样的曲子，无非是为了博得晋王的注意力。没把赌注压在康王身上，的确是个聪明人。”
“陛下不管的吗？”听到这，沈黎多少有些不解:“那陛下都把陈郡谢氏的罪名定了，为何还能让晋王跟他来往？”
“这些事情的根本不在这里。”沈安抬头接着道:“我以为你这阵子读书，应该不是读进狗肚子里。”
“洛北怎么想，我怎么知道？他是尊贵的晋王殿下，而且，我读书，又不看这些，谁懂那些朝堂里的人的弯弯绕绕？多复杂，不如做些省心的事。”
沈黎倒也不在意，沈安一向毒舌惯了，他从小便习惯了，也不会多往心里去，只不过看了一眼这朝中送行人形形色色的脸面，却也明白了，谢瑜今天出场，无论说不说话，至少目的是达成了。
今日来送行的满朝文武，焦点瞩目之处，无疑是那位被晋王留在身侧的谢瑜。
沈安轻声嗤笑出来。
他知道谢瑜在看着这边，他那日提醒过谢瑜的道理，想来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周遭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虽然不大，却也听得一清二楚。
“谢丛瑄昔年也不会奉承讨好，陈郡谢氏当年眼高于顶，不肯附和任何人，也不愿同世家大族结交，能看得下去的唯有一个沈舒玄，为何如今这谢瑜却？”
不是什么好评价。
话中背后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沈安抬眸，望向不远处的站在城楼上的那人，他似乎并不太在意。
这些人无疑是觉得谢瑜这般苟且偷生，甚至与敌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是辱没了陈郡谢氏的名声。
但谢瑜只是静静立在那里，风吹过他鬓边的碎发，察觉到了沈安的目光，他回眸与他对望，谢瑜纤长且白皙的脖颈裸露在了空气之中，束发的冠带扫过他漂亮的脖颈，看起来格外得诱人心神。
难怪有人说，谢瑜最近之所以能引得晋王登堂入室，是做了晋王的入幕之宾。
这等姿色，确也不难让人多想。
“大哥。那谢瑜也真有点本事，他这些日子原来是去和晋王洛北打交道去了。你上次说得没错，他果然不是什么池中之物，还能让晋王对他念念不忘。”
沈舒玄还在府中忙碌正事，沈黎还约莫有一个时辰才会出发，所以不会立刻就到，城门口摆了践行的酒席，其他的大臣们都在一旁窃窃私语，今日是晋王做东送沈黎出行，康王未至。
沈安没回复沈黎的话，觥筹交错中，谢瑜已经从城楼上下来。
他步行的速度不疾不徐，发丝被风吹起，不施粉黛，身形清减，却并不会让他看起来过分得病弱，反而更加惑人。
沈安侧身，微微抬眸看向走过来的那人，谢瑜已然是听得到其他人对他的议论，却浑然不觉。
他过来时，周遭的声音一瞬间平息下来，大抵也是碍着洛北的面子，不敢再多说。
沈黎没想到谢瑜会过来，轻声咳嗽了一下，看了一眼沈安，又望了一眼谢瑜，轻声道:“大哥，谢瑜这是曹操吧，怎么说谢瑜谢瑜就到了？”
被讨论的中心到了这，沈黎没怎么见过谢瑜，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自然不好意思再议论下去，倒是谢瑜落落大方:“听闻沈二公子今日便要离开临安，前往京州，晋王殿下托我先送二公子一杯酒，他等下等沈相过来时，再与你对酌。”
“……”
沈安抬眸望了一眼，神色里看不出来情绪:“你这张嘴，原来不止会怼人。”
“哪里来的话？”
谢瑜轻声笑了出来，似是自嘲。
“罪臣这张嘴，从不会怼人，沈侍郎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他微微仰头，接着叹息出声:“沈侍郎莫要错怪罪臣才是，还是说——”
谢瑜语气微顿:“您想让罪臣怎么受罚？”
笑死，我朋友嘲讽我开一本不赚钱的书。
还和我说已经不是文好可破的时候了，可能几十万字的心血会付诸流水，这么长时间了，一个看文的读者评论都没有，其实我是挺难受的，哎。
真的希望有人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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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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