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三年三月,戎陵山冰消雪化,苻沣在苻洵的带领下,北上去郅阳、北卢两郡视察。
冬季的天寒地冻、春季的流行风寒,饥寒交迫的北宛战俘和三十七部奴隶死伤过半。苻沣睹之不忍,悲叹如此草菅人命之举,必将天怒人怨、人神共愤,招致天谴,致使苻氏国祚不长。
苻洵并未当面拂逆,半晌之后,待苻沣心绪平静,调转马头向东,指向伊河东岸的大翊。
“千载之前,大翊仅七千羽民渡海而来,下无立锥之地、上无片瓦遮身,它翊国不南征北战、不攻城略地,是如何从莱东沿海弹丸之地,扩张为蜃洲第一大强国?”
“他们的祖宗征战杀伐、草菅人命,方得如此稳固的江山社稷。怎么大国做久了,便忘了自己祖上是怎么尸山血海、开疆拓土了,倒反过来教化四方,讲什么仁义道德?”
“哪个国家兵强马壮了,不侵吞别国、不屠戮四方?”
“哥哥,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咱们与翊国一纸盟书、一场联姻,便能保千秋万世之太平吧?龙骨关再高,挡不住翊国百倍兵力;阜门峡再窄,抵不过翊国三万水师。”
“这天下,从来都是强则强、弱则亡!”
这是苻沣登基之后,苻洵第一次叫他“哥哥”。
苻沣被他一番言论震得半晌无言,沉吟许久,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虽然听来偏激狠戾,却不无道理。
他的目光越过伊河滔滔激流,从北移到南,依次是东西走向、长达千里的乌兰山脉,南北走向、长达八百里的临梁山脉。伊河便是贴着乌兰山以南、往东流去,到了宁梁山西麓转折向南,到了上阳郡、龙骨关之间再转折向东。
而那高逾千丈的临梁山东麓,紧贴着更长、更高的地皇山脉,两道山脉之中驻着大翊朔宁府、临梁郡数不清的轻骑重骑,组成那个国家伊河以北坚固的西防线。
视线继续南移,再目力不能及之处、伊河以南,蓥山以东、摩云群山、戎陵山南麓之中,驻着大翊镇南公府数不清的步兵、武卒。
再掉头向北,目光越过荒芜巍峨的千里乌兰山脉,那里有北宛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良驹千万、铁矿云集、全民皆兵。
继续转头往西,万江之源的西羌,几十个小国神出鬼没、时不时举兵犯境。
强敌环伺,虎狼屯于阶壁,谈何因果?
一轮圆日正缓缓坠下,耀眼的光灼得苻沣头晕目眩。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苻洵,却只见苻洵目光炯炯、直面残阳,晚霞照在他瓷白的面庞上、银色的铠甲上、素白的披风上,映出血一样的红。
苻洵单膝跪地,抱拳请求,字字掷地有声:“请王兄允我,背一世之骂名,建万代之功业!”
良久,苻沣缓缓开口:“幼弟一番肺腑之言,令为兄醍醐灌顶,朕准奏!”
同月,苻洵被任命为威远大将军,节制英平、郅阳、北卢三郡兵马,领旨开始在北卢郡敕造威远将军府,北御大宛、西扼西羌诸国。
同年,苻洵从北卢郡一路西行,击败沙漠里大大小小二十余个国家部落,卢卡、大萨拉、千弥、乌兹、月山……等国皆臣服于荣,为其藩属,年纳岁贡。
苻洵是史上第一任威远将军,也是唯一的一位。威加四方,斥地远境,是为“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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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灵昌城长秋宫内,萧玥娘正面临着此生最艰难的抉择。
苻沣跟着苻洵出发之后不久,小苻隽就病了,一开始只是起疹子,请了许多御医也治不好,后来突然喘咳不止、浑身滚烫、不断吐药,哭声也弱了下去。
这场病来势汹汹,传信昇阳求助元晴已来不及。就在此时,洛川别苑侧室锦瑟前来献药。
说到药,她又回忆起去年春天那场时疫,好几个老太妃太嫔都染病了,北宫被封。孟太后虽未染病,她作为王后却不能不管其他庶母。于是带了些人,入北宫侍疾。
说来奇怪,她侍疾快半月却未染病,只是夙兴夜寐、不免困倦。
有一晚,终于熬不住,在偏殿沉沉睡去。睡到半夜,突然一个激灵、莫名其妙醒了,听到正殿方向有人声。
她有些怕,不敢直接过去,只蹑手蹑脚走到月门前,探出头窥视,然后就看到了噩梦般的一幕。
冰冷的月光下,院子里全是人,徐太妃、程太嫔、周太妃……蛇、鼠、虫、蚁、蜈蚣、蝎子密密麻麻爬了她们满身。她们皮肉之下,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鼓动,嘴巴惊恐地张开,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
苻洵面带微笑,静静看着她们的惨状,声音冰冷而讥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滋味如何?”
“当年你们一拨又一拨地派人去围堵我娘时,是否想到会有今日?”
他疾言厉色:“母后,看清了!”一双臂膀铁钳似的,拖着孟太后站直,扶正她的头、逼迫她面对那可怖的场景。
“害过我娘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除了你,母后……”
“你应当庆幸自己生了个好儿子,他可是这世上,唯二对我最好的人之一。虽然你成天在哥哥面前说我坏话,可我不忍哥哥伤心,所以不会伤害你。”
“你看,嫂子侍疾这么久都安然无恙,还不是我在帮她。”
“所以啊,你们最好老实些,哥哥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萧玥娘躲在偏殿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不知熬了多久天才亮。
次日,孟太后生了重病,半个月后,在噩梦连连之中,惊惧交加地死去。
苻洵也许永远都不会伤害苻沣,却不一定永远不会伤害他的妻女。何况,苻洵现在有充分的理由伤害她的隽儿。
苻沣子嗣稀薄,洛川别苑的侍妾却接连有孕。
就在她迟疑的半晌,苻隽在她怀里逐渐没了气息,小小的身体也逐渐冷了下去。
悲痛欲绝时,御医的话给了她最后一击,锦瑟给的药是对症的。是她迟疑太久,活活拖死了亲骨肉——她和苻沣盼望多年,唯一的男嗣。
三月二十九,苻沣收到苻隽夭折的消息,如晴天横遭霹雳,从北卢郡不断换乘快马、昼夜奔驰,终于在七天后赶回灵昌。
当夜,萧玥娘抱着已僵冷的亲子尸身,语无伦次地同他喃喃絮语了一夜,天亮后才平静了些。
苻沣心下稍安,强打精神去了北宸殿。朝会期间,长秋宫突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萧玥娘抱着幼子的遗骸,**身亡。
爱妻幼子俱亡,苻沣悲恸过度、吐血数升,自此心灰意懒,数次提出传位于苻洵,苻洵宁死不受。
那以后,苻沣虽仍强撑着处理国事,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苻洵遍寻名医和珍稀药材,才堪堪吊住了他的性命。
半年后,苻沣稍微振作了些,十多年同甘共苦、结发情深,他不愿续弦,并遣散六宫。然后昭告天下,要将苻洵长子苻阙过继到自己名下,立为太子。
苻洵激烈推拒了一段时间,却不得不顾念苻沣的吐血之症,只得无奈应允。
朝廷上形势剧变,至少七成的势力站在了军功赫赫、年富力强的太子生父苻洵这边。苻洵却要求众臣必须以苻沣为尊,无论是谁、敢对苻沣稍有不敬,皆被苻洵当庭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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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三年九月,冯建再组二十万大军,攻破朔门关、沿武原盆地南下,朔宁府告急。
这次踢到了更硬的铁板,翊王元旻与王后褚舜英携手,整合朔宁府、临梁郡、洺州各路大军,御驾亲征。
不到一个月,北宛大军再度溃败,元旻和舜英却在对方调兵遣将的路数上,察觉到一股异样,那是之前对阵时,北宛骑兵从未有过的诡谲。
苻洵联合了冯建!
战胜后的翊军将所有死者和战俘枭首,无头尸身从边墙扔回北宛,头颅摆在上冻的伊河中央、筑为数千京观,威慑河对岸的郅阳、北卢两郡。
班师回朝的路上,元旻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当年与冯彬结为姻亲,防的便是今日。”
永平四年开春,摩云群山盗匪作乱,被崔长治的金州军一通乱撵,从西麓逃窜至荣国宕渠、通安一带。
同时,伊河化冻之后,上阳、临梁一带却不组织疏浚河道。雨季如期降临,滚滚激流夹杂着万钧泥沙,从乌兰山南麓段开始、一路决堤,将荣国修建中尚未定型的边墙冲垮大半,新垦出的北卢、郅阳约四成土地淹成泽国。
而翊国沿河驻军早已拔营撤退,并提前坚壁清野,并未受影响。
“人啊,终将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舜英垂眸怀想半天,微微苦笑,“可是,我不后悔,贺将军生前说过,这些脏事总有人要做。只要能以战止战,什么都值。”
驱虎吞狼、伊河水患、杀俘、筑京观。
“若不以牙还牙,来日被屠戮的便是我大翊子民!”当时,舜英向元旻建言时,极力压抑住痛苦和颤抖,声音平静而坚决。
那时,元旻目光复杂注视着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而此刻,他眉眼漾着笑意,正掀开车帘、指向一望无垠的平原:“军郡要到了,快把承祎抱过来!”
永平一年正月到四年六月,历时四年半,投入无数人力物力,终于在宣庆垦出三大军郡:抚恩、广宁、怀戎。三大军郡随宜开垦、且耕且守,虽不能自给自足,却已缓解部分军费压力。
此举也将北防线拉得更紧密,若北宛再度入侵,传书、调兵所需时间减半。
还有其他考量。
朔北一千七百里边防,历来是朔宁府由宣氏驻守、宣庆府由元氏子弟驻守,长期以来难免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如今一分为三,皆由朝廷直接派驻武将。
改完了宣庆,接下来该是……
“朔宁还得缓缓,我掺进去的人还不够”,元旻说着,一只手抱起承祎,一只手拉住缰绳,跳上马背就跑起来,“承祎快看,这就是爹爹守护的江山!”
舜英吓了一跳,骑马追过去:“才多大的孩子,这样吹风?”
元旻扬声大笑:“承祎的爷爷说,孩子不摔打不成才。”
舜英腹诽,那是昭王不喜欢你,你看他舍不舍得摔打元旷和元昀?
元旻稳重惯了,再疯癫也还是顾着些分寸,抱着孩子跑马一圈就回了营帐,将承祎交给傅母。用过晚膳后却不回帐歇息,反迎着夕阳晚照指向西北:“往西八十里是乾河,往北百里是玄阴山。阿英,许久没同你比试过,往西还是往北,你说了算。”
舜英顺着他目光看去,一贯温婉的笑容也染上几分鲜亮:“陛下心心念念少年时饮马乾河的风光,不如往西。”
亦正亦邪的苻洵,将故国推到空前强盛,万国来朝[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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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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