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去山的夜很安静,白鹭皆宿在洞天深处的湖上。
夜风在山间游走,拨动连绵的草木声。
白翎出门没看到人影,回自己的西厢,发现裴响不在。
不可能有外人潜入折雨洞天,所以在门外听他和师兄谈话的,只可能是裴响。白翎扬了扬眉,不知小师弟跟来干什么。最好,别让他听见很沉重的东西。
白翎循着灵气残痕,走出屋舍。他们的房子环山而建,坐落在近千岁的古榕枝干上,榕须如层层垂纱,摇曳月影。
白翎试着唤道:“阿响?”
不远处响起踩扁落叶的声音,白翎立即跟了上去。他曾在为裴响挡剑的时候,顿悟过神行术,几息之间,闪入深林,笑道:“你一个人睡不着吗?”
此时已远离了弟子廊舍,道道清辉斜照,尽头是一轮满月。银盘之下,少年人忽然止步,回身道:“师兄,等等……”
白翎的三脚猫功夫并不娴熟,“诶?”了一声,迎面扑了个满怀。
“噗通”一声,两人齐齐落水,惊散满池游鱼。
白翎没料到前路断了,古老枝杈的接口处,蕴着一汪清池。池子不深,可是他刚才把裴响撞飞,两人直接掉到了水中央。
白翎呛得猛咳,踮脚才勉强碰到水底,不过须扶着裴响借力。
他们都穿着中衣,裴响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叠了两件,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水一浸,薄薄的衣料贴在身上,透出一抹抹肤色,不如不穿。
白翎那一身丝滑的绸衣就更看不得了。裴响刚站稳,看清怀里的师兄,险些又栽进水里。
白翎正因呛水难受,死死扒拉着他。好不容易掌握了平衡,白翎抹一把脸,发现师弟快被自己勒到窒息。
“阿响!”他连忙松开一些,但师弟依然憋着气似的,连眼睛也不睁开。
白翎干笑道:“不好意思,我没刹住。你能踩到底的话,不如带我上去?”
裴响说:“你……你去我后面。”
白翎:“啊?”
“别面、面对面抱着!”
裴响死活不肯看他,也不肯让他看,往水里沉了沉,脖子都浸入水下。白翎拖长音“哦”了一声,也意识到这样贴在一起不像话,乖乖往裴响背上靠。
可是他挨着裴响蹭过去,更加要命。
两人离得太近了,时不时碰到什么,不知是彼此的躯体,还是荡漾的水波。白翎怕沉下去,手在少年的胳膊上乱抓,不小心摸了把腰。
感受到师弟明显的一僵,白翎忙道:“我不小心的!好嘛好嘛,现在趴你背上了,走吧?”
裴响却慢慢躬下身,半天不动。
白翎老老实实地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两腿挂着他,奇怪道:“走呀,这么冷的水不怕泡生病?”
裴响咬牙道:“你……”
白翎与他前胸贴后背,发觉师弟的体温渐渐高到不正常。
刹那间,福至心灵。白翎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震惊道:“不会吧!阿响,我没干什么啊,你——”
他不敢置信,直接探头去看,立刻把裴响逼急了,又一阵水花四溅,两相挣扎。
白翎没忍住乐道:“怎么回事啊,师弟?我是碰到你了,但是没碰你那儿呀,你,你还挺娇气——”
他大笑起来,边笑边捶裴响肩膀,怕被恼羞成怒的师弟扔下来淹死,又赶紧上气不接下气地安慰他:“没事,没事!正常现象!都是男人,我还不清楚么?要不我也努力一下回个礼?哈哈哈哈哈——”
他说到最后绷不住,笑得水面乱颤。
而裴响忍无可忍,一面捞大片的落叶、试图遮掩,一面恨恨地说:“你如此放肆,还疑心我因功法对你有成见?谁受得了你这般!若是真心理解我的意外,便当无事发生,谁会像你一样,凑上来非看不可?”
师弟难得说这么长一串话,显然被气狠了。但他素来清冷皎洁的面容上,翻涌着羞愤、懊悔、恼怒、耻辱等诸多情绪,激得他眉目生动,更是好看。
白翎嘻嘻道:“好、好,是师兄错咯。我先去靠着石头,等你一会儿,保证不欺负你,可不可以?你没事了再和我说。”
他笑眼弯弯似月牙,转身去找了几块碎石,踩在上面。一丈见方的池子,清可见底,两人背对背相隔数尺,中间碧波盈盈。
几尾小鱼挤在池塘角落,瑟瑟发抖。白翎无聊地冲它们吹口哨,可惜鱼儿不如师弟,一逗就上钩。
忽然,白翎感到了一丝异动。
他愣了愣,捂住小腹。
若刚才不是错觉,白翎的丹田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
郁结已久、再不生根便要枯竭的灵脉,竟然焕发了一线生机,紧闭多年的关窍也略有松动,吸着丝丝缕缕的灵气入内。
关窍相当于种子上方的厚土,幼苗不断破土而出,修士才能层层进境。白翎忙潜入内府视察,只见自己半透明的新芽尖端处,光华隐现,好像被诱发了什么一般。
他倏地回神,不敢置信。
什么意思,一直催他双修的功法按步骤给分了?他只是不小心惹得师弟起火,居然有突破关窍的征兆。
白翎喃喃道:“我……我能多活几年啦?”
诸葛悟的话一直在他心头盘旋,不过被他选择性搁置,因为他知道自己无力回天,只能不听、不想、不思考,等无人时再独自咀嚼。
但此时此刻,车到山前大道突开。白翎怔神良久,忽然笑出声。
裴响阴森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道:“你又在开心什么?”
他终于平复了某处,转向安分了不到片刻的师兄,面上潮红未散,怨念犹深。然而当白翎也回身向他,裴响蓦地停住了话头。
白翎满面泪痕,却笑着道:“阿响,我……”
他一时说不出话,裴响在水中快走几步,迟疑道:“你怎么了?”
白翎说:“我的关窍有点松动。就在……就在你那什么之后。”
他掬起池水,泼在脸上。激动归激动,在师弟面前掉泪算哪门子师兄?
白翎不停地洗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裴响看他眼尾通红,撩起上衣。
他拧了把水,递给白翎道:“用这个擦,别用手。关窍松动了吗?恭喜。”
白翎毫不客气地接来当洗脸毛巾,道:“我的功法也更新了!原来不是双修才能进步,让别人喜欢我也有效果。师弟,你刚才……”
“我没有!”裴响立即否认。
白翎点点头,道:“没有喜欢我吗?那怎么起作用了。莫非喜欢不一定是心灵上的喜欢,肉_体上的……”
“也没有!!”裴响夺回衣摆,看他的眼神又像在看什么妖孽了,语无伦次地说,“仅仅是一时不慎,而且你离得太近……我、我全无杂念,天地可鉴!”
白翎摸着下巴,忽然打了个寒噤,扰乱沉思。
他道:“不管了,再待下去会冻死的。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快把师兄背回去。”
他张开双臂,裴响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可他望着白翎,不知想到什么,最后还是自暴自弃地上前来,让白翎“诶嘿”一声扑到了背上。
今夜月明,星子也亮。
高远的天幕银河璀璨,映着一地落叶,满山苍翠欲滴。
白翎念了个祛水诀,让两人恢复干爽。裴响踩着干枯的叶子,一步一个脚印,上岸后仍没放下他,不知想什么出了神,一直背着师兄往屋舍走去。
白翎乐得悠闲,搂着师弟的肩享受夜风。
于他而言,今夜如同新生。属实是上天垂爱,赐他新启机缘。
忽然,裴响问了句什么。
白翎没听清,道:“嗯?你再说一遍?”
“我说……”裴响半天才鼓足勇气,问,“像刚才那样,便能帮你进境么?”
白翎笑道:“反正功法说啦,让别人‘情意萌动’就行。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你想帮我确认?”
“没、没有!”裴响瞧见檐角的灯光,骤然回神,把白翎抖罗下来,退到五步开外。
少年仍微红着面颊,蹙眉道:“我先回去了。”
不等白翎答言,他迅速消失在廊下。白翎被晾在原地,迷茫地抠了抠脑袋,不知小孩子的脑回路是何构造。
但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抻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回屋。东厢的灯已灭,白翎猜师兄就寝了,鬼鬼祟祟地溜进去。
不料刚拉开门,便听里面人说:“还落了别的东西么?”
诸葛悟自榻上起身,见门口是白翎,道:“是你啊,阿翎。刚才小裴来过一趟。”
白翎道:“咦?他来干嘛。”
诸葛悟说:“他一声不吭把你的枕头抱走了。”
白翎:“……”
白翎安静片刻,道一声“打扰了”,又鬼鬼祟祟地退了出来。他回到西厢,果不其然,自己和神级大床配套的神级软枕,已经回到原处,好端端地摆在床头。
地铺上,裴响的睡姿和在棺材里一样标准。
白翎微微眯眼,没拆穿师弟装睡。罢了,还是自己的床最舒服,他轻轻地打个呵欠,翻身上榻。
卸去心中的重担后,白翎几乎是沾床便沉入了梦乡。然而月色投下黑影,床边人坐了起来。
小片如银的微光漏过窗棂,恰好笼罩床头,为少年人专注的眉睫镀上一层雪色。裴响眉峰轻皱,一动不动地看了师兄许久,看着他陷在松软被褥间,毫不设防的睡颜。
“师兄弟一场,缘分深重,亦有不得不诀别的一天。”
诸葛悟的话犹在耳畔,月下一切皆如冰雕玉砌。
不知过了多久后,裴响掀起了被褥一角,躺上床榻的边缘。“情意萌动”要做到何等地步?他不知道。但,他已做到了他能接受的最高程度,即便这违背了他自小受训的礼法,且令他难以安寝。
少年人紧靠床畔,再往外一分,便会滚落在地。
而白翎在大床的正中央睡得四仰八叉,对发生的事全然不知,全然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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