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安好,微臣奉皇上命令前来查案,贸然前来查案,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海涵。”齐侍郎四十有余,为官清正廉洁,性情刚直,可有些急于求成,也因此得罪朝中不少同僚。
见谢雪亭从院中走入大堂中,齐侍郎从四方椅上起身,随行的侍卫都列队府外,不敢平白闯进府内。
谢雪亭披上了一件暗色披风,抬步迈入大堂时,披风下已经染上了一层冰霜。
“齐侍郎办案神速,也不愧皇上亲派侍郎断此疑案了。”谢雪亭用手掩去喉中痒意,仍泄出一声短促轻咳,又继续开口:“齐侍郎此次前来,可是查到了什么关键之处?”
齐侍郎紧皱眉间,眼神严肃,声音里也透着股硬劲儿,说出的话倒还算妥帖:“事关朝廷要案,还请殿下饶恕微臣无法透露重要信息,此次前来,微臣收到禀报,有人见到可疑人员在王府附近走动,特来确认殿下安危。”
齐侍郎心里其实对谢雪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初入朝为官之时曾经受谢雪亭外祖定安侯提携,对定安侯府一家都爱屋及乌有十分好感,当年惨案未发生时,他也曾感叹谢雪亭难遇之才德,大有可为。
可多年未见,谢雪亭越发一蹶不振,整日读书写字,就连每日例行的上朝都自请免去,俨然是不问世事随遇而安的架势。
谢雪亭嘴角上扬,缓声开口:“侍郎果然消息灵通,本王确实被人误伤,只不过是前几晚在醉云楼一处受伤,当时本王被人发现,还是因为当晚有一富商惨死床榻,此事不雅,还望侍郎为在下遮掩几分。”
说着让人遮掩,可是话里却分明没有半分羞愧难当的意味。
齐侍郎一听果然眉头紧皱,一副又惊又怒的模样:“原谅微臣斗胆。殿下可还记得当年我与殿下一同出行,殿下救微臣于惊马之下,于微臣有大恩。殿下乃是我安朝百年难遇之才,如何能如此……”
未尽之言齐侍郎似是实在羞于开口,深深叹了口气,又紧接着捋了捋胡子,一副怒气急上心头难以排解的形容。
谢雪亭亭听了却没什么反应,面上摆出一贯温和有礼不出错的姿态:“齐侍郎好意,本王心领,今日若无要事,就不打扰侍郎继续办案了。”面上不露分毫,话里却是要赶客的样子,像是半点没有听进去齐侍郎真心所言。
齐侍郎见状心中叹息不止,也知自己鲁莽,就自请告辞离府了。
此趟齐侍郎前来,分明不为查案,而是在探查谢雪亭的动向,刚直之人,活得自在,却也最容易被人有心利用驱使。
谢雪丞近日动作倒是不少……
谢雪亭垂眸掩去眸中晦暗,缓缓放下手中杯盏。
茶水的清香随着飘涌的热气悠悠散开,谢雪亭的面部表情也变得模糊不太真切。
此时隔壁房间走出一青衣男子,面色有些苍白,手炉片刻不离手,缓缓迈入大堂之内。
“殿下,齐侍郎此人,或可一用。”
不仅作为谋士,更作为谢雪亭的好友,青衣男子自以为他都有理由为谢雪亭举荐贤能,促其成事。
谢雪亭望着杯中涌起的白色水雾,幽深的眼底没什么情绪:“暂时不用将更多人牵扯进来,难保不会生变。”
话落便抬起眼,向坐在下方的男子看过去:“清溪公子,向来爱游山玩水,此时却为何回到京城?”
谢雪亭眼底似有促狭,声音里难得多了几分轻松。
这是不打算谈正事了。
清溪公子乃是赵成商自封的雅号,家中世代行商,是并州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不过到了赵成商这一辈却有些没落。赵成商想要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可碍于父母对他继承振兴家业的期望,考取功名一事迟迟未得成行。赵成商这些年表面游山玩水,实际上一直也在为了家中产业四处奔波牵线搭桥。
赵成商此人,生得一副白面书生纯良无害的模样,性情却率性直爽得很,与谢雪亭幼年便相识:“游山玩水求的便是一个新鲜刺激,若是不回来尘世走上一遭,哪里会真正懂得山水之间的妙处呢?”
说着举起茶盏饮下一口,又眯着眼笑了起来,似是在回味:“你这府中倒是难得有上一回这么好的茶,近来可有发生什么大喜事?”
谢雪亭嘴角上扬,眼底闪过一丝神采,垂下眼来:“喜事倒是有一桩,只是还未确定……”
难得见谢雪亭露出这种轻松愉悦的神情,他正想一探究竟到底何事,堂外来了侍从有要事上报。
侍从脚步稳健有力,看起来像是个粗使仆从,实不打眼,事实上却是谢雪亭安排的探子,专门负责探查府外消息,与人交好,对京城内民间大小消息极为灵通。
“见过王爷,见过赵公子。”
侍从单膝跪地,抬手向谢雪亭和一侧坐着的赵成商行了礼,才又继续禀报:“殿下,府中来了一批新的杂使侍从,小人探得其中或有异常,并未打草惊蛇,特来请王爷吩咐定夺。”
谢雪亭眉头轻挑,看了侍从一眼,端起茶盏未发一言。
侍从却心领神会,垂首应了声“是”,才直起身子开口:“小人调查了这一批侍从的过往来历,发现有一个侍女之前乃京郊历县生人,历县偏远,与小人本为乡邻,因此小人便多留意了几分,请了乡友暗中探查,没想到却毫无信息,实在可疑。”
“可有探查到背后之人?”谢雪亭淡声问道,心里却早已有了想法。
侍从垂首应答:“此人目前尚未露出破绽,待小人进一步跟踪,再来报予王爷。”话落,见谢雪亭没再吩咐其他,就起身迅速离开了大堂。
赵成商点了点头,暗叹谢雪亭布防严密消息之灵通,正想继续问清刚才的事情,抬眼却没再开口。
谢雪亭双眸冷了下来,嘴角却带着一丝奇怪的笑。
赵成商呼吸都缓了缓,说话有些轻飘飘的:“殿下可要保重身体,其他都是小事。”
*
谢雪亭握起手中已经修复好的唤音铃,抬步朝着廊下远处的陆静羽缓缓走过去。
唤音铃的琉璃碎片本就易碎,一经碎裂顷刻几近碎成齑粉,此时虽然已经修复好,其上无数的裂痕却无法消失不见,只能轻轻抚摸,再不能放在怀中贴身携带了。
陆静羽听到声响,转身便过头来,远远向他这边一望,谢雪亭不由无声加快脚步。
“陆姑娘怎么有此闲情雅致,出来赏雪?”谢雪亭眉眼带着促狭,话里一贯温和。
陆静羽瞥见身前人手中握着的东西,也回道:“殿下不也一样,兴致不错。”
谢雪亭嘴角的笑意稍落,却是没有避开不谈,反而主动提起有关唤音铃的事:“陆姑娘一直对我手中的唤音铃来历十分好奇,想必也与此物有一段缘分吧。”
陆静羽眼底浮起一丝讶异,不太明白他此刻谈起这件事的原因,不过也顺着作出回答:“确实如此。此物珍贵,其中蛊虫不世出,关键时刻可护住佩戴之人性命。只是有一点,此物双生一对,一只蛊虫死去,另一只也会有所感应,很可能一同死去。虽是弊端,可也算,间接传递了佩戴之人的安危消息。”
谢雪亭颔首:“陆姑娘对此物了解颇多。不知陆姑娘能否将你的唤音铃予我相看一番,在下十分好奇。”
可是……她的唤音铃因为蛊虫死去已然失去效力,成了一个空有其名的摆件。
唤音唤音,她这一枚蛊虫,该是唤回谁的音,传来谁的意呢?
陆静羽心下有种不好预感,对此莫名有些抗拒,但手上却已缓缓动作,从怀里取出来她的那一枚唤音铃。
刚刚从衣襟处取出来还未摊开手,她就听到身前的谢雪亭风轻云淡、状似无意地问道:“陆姑娘可知,如何能判断两枚蛊虫是否是双生一对呢?”
陆静羽默然,半晌才摊开手掌,手心的那枚唤音铃碎片之下可见一粒虫尸。
“虽是双生一对,可相生相克,终生不可与对方相遇。一旦相触,便会顷刻化作飞灰,此谓同生共死。”
陆静羽已经知道谢雪亭要做什么了。
她看到身前之人握起她手中的唤音铃,取出虫尸,放到了那一枚唤音铃之中。
“可是这样?”谢雪亭呼吸放慢,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他定定盯着自己手中之物,像是十分期待眼前将要出现的画面。
陆静羽没有什么反应,可颤动的长睫和愣怔的双眼泄露了她内心的波动。
别看现在还算镇定,陆静羽心里其实已在淡淡抓狂。
眼下事情繁杂且皆无头绪,她可不想再来一件。
缓慢提起长长一口气,视线也一瞬不瞬落在谢雪亭手中,身体也不自觉向前靠近几分。
这一息之间,对心思各异的二人而言却仿若已经过去许久。
小小唤音铃之中,竟然仿佛藏着天大的秘密。
或许是在一眨眼之后,又许是已过了一会儿,陆静羽眼瞧着,就在无数裂痕之下,两个蛊虫已然化成灰色齑粉,终究化为一团,可谓双生。
陆静羽提起的一口气到底还是散了。
她愣怔半晌,默默抚额,抬头时没成想却撞到了同样抬头的谢雪亭。在这稍显落寞的雪天里,两头相遇,发出一声“咚”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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