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见我的家人，就必须是以女朋友的身份，你确定吗？”李青穹反问她。
“我确定。”
她挂断了电话。
刹那仿佛有千万朵烟花在他头顶绽放，炸得他耳旁轰隆作响，之后是一片柔软的酸楚袭来，他很久很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五味杂陈的滋味了。
缓和了半天，李青穹打通了他哥的电话：“哥，明天你有空吗？”
陆图温刚开完一场线上会议，彼时正在书房里看一份合同，闻言愣了一下：“应该后天晚上才有空，得让张秘确定一下。”
“一定要有空啊！我想介绍女朋友给你认识。”
倒是稀奇，上一次青穹说这话得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吧？虽然他面都没见到，就先被李华章女士一票否决了。
他记得是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女孩子，好像还是单亲？自然入不了李女士的法眼。青穹当时还瞎嚷嚷什么非她不娶，吓得李女士立刻要将他打包出国，没得商量。
几年过去了，再执着的感情也随之烟消云散。到底是小孩儿心性。
“这么郑重，谁？”陆图温问道，确认合同无误，拧开钢笔盖，签上名字。
“林飘絮。”
“谁？”他握笔的手顿时停住。
“林飘絮。”
最后一笔，钢笔停顿的力度过大，笔墨晕开的痕迹，把他的签名染成灰黑色，直到深黑的墨汁将“陆图温”的花体字完全渗透，黑不见底。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不是想带女朋友回来吗，就是她。”
“……后面不是分手了吗？”他记得送青穹出国后，他身边没有女朋友，也很少回国。
“对，人单方面跟我分手，但我还是喜欢她，前阵子回国又遇见了，追了她好久才答应我的。”
李青穹翻了一页墙上的日历，用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哥，我们后天晚上七点半去‘檀’的包厢吃饭怎么样？我先定位置。”
他哥却答非所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三年前的12月14号，我记得很清楚。”李青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时间。
陆图温手一震——是林飘絮签下谅解书的日期，他同样记得很清楚。
“哥？”
“可以，你定吧。”
陆图温低头看着屏幕上时刻变化起伏的图表曲线，却发现自己一点儿也看不进去，他的心思飞回到四年前的某个夜晚，法务部新聘的律师王昭阳正向他汇报一起集团相关案件的近况：
“国内小有名气的一家灌水论坛竹叶论坛出现大量爆料帖子，称颂德集团旗下位于x市的颂德上湖湾住宅项目涉及虚假宣传，该项目通过伪造政府官网地址、投放各大自媒体矩阵等手段，传播项目所在地将投建科技产业园等虚假利好广告信息，抬高该房产项目销售单价，并通过行贿手段拉拢、腐蚀相关国家工作人员——x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房地产管理处综合办公室主任周淑红，周淑红任职期间，在颂德·上湖湾住宅项目开发公司未取得预售许可的情况下，批准项目收取诚意金、‘喝茶费’，通过内部认购等方式出售该小区商品房及铺面，并对一个房号多次违规销售的行为，监督管理不到位，未及时进行制止和处罚，致使群众利益受到损失。”
“爆料称吉达建工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与颂德集团之间有不当利益输送，吉达建工集团通过串通投标等违法犯罪活动，承建颂德上湖湾房产项目，攫取巨额经济利益——吉达建工集团总经理苏某某在与颂德集团房地产合作开发项目时，收受颂德集团开发商陆某某贿赂，利用职务便利，以吉达建工集团名义挪用颂德上湖湾项目业主筹款、预付款等共计3715万元购房公款，供颂德集团开发商陆某某个人使用。因资金亏空，致使项目从20xx年10月起停工，直接导致共计2000余户购房业主及返迁户经济利益受损，其中一位业主，五十岁的当地骨感教师陈贵瑛于20xx年8月20日在项目工地跳楼身亡，社会影响恶劣。”
“联系删帖了吗？”陆图温打断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骨。
“删了一部分，但是除了这个论坛首发地，其他自媒体端口也有不少相关帖子，”王昭阳小心翼翼道，“当事人提出要与您当面对谈。”
“让李律出面处理。”陆图温把眼睛戴回去，“以后这种小案子不必专门来问我意见，一律转给法务部。”
看得出他的疲惫和微愠，王昭阳连忙收起卷宗，因为动作太急，一叠里散落了几张在桌面上。
陆图温偶然一瞥，信手将那页纸翻过来，上面沾着一张证件照——这只小黑天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是谁？”
“这位是竹叶论坛负责人，发帖爆料人，跳楼业主陈贵瑛的女儿，当事人林飘絮，刚毕业。”
“……”这只黑天鹅，有这么强大的杀伤力？陆图温叩了叩桌面，示意他将卷宗放回去，“接着汇报。”
王昭阳补充道：“当事人发帖声称已举报到纪委监委，要求彻查‘颂德·上湖湾’项目违规预售、销售，公款挪用及相关部门监管不到位，失职失责等问题，发帖人称正在举证中。”
“她这些违规信息和检具证据都是哪里来的？”
“林小姐带头牵线，联合2000户业主成立了受害者互助会，这个项目在当地价位属于第一梯队，业主有律师、富商、金融从业者、IT新贵，这些人有自己的渠道和信息网，背后的能量不容小觑。”
“哦？”陆图温婆娑下巴，仔细端详着证件照上还透着学生气的脸庞——曾经有无数敌人企图摧毁他的事业，但他一直坚信除非第三次世界大战发生，否则颂德会永恒地屹立不倒，现在却有一个少女来挑战他了，真是罕见。
他将照片朝下放倒：“有点儿意思，去会会她吧。”
会面地址定在了颂德旗下的穹顶花园餐厅，林飘絮迟到了五分钟。
陆图温难得等人，正等得无趣，打算小酌一杯，看她进来，将手中半举着的红酒杯放下，抬眼打量眼前的人。
第一次见面是舞台妆，第二次是淡妆，今天则是更有气势的浓艳妆容，近距离看，陆图温才发现，原来她长着剑眉丹凤眼，眼尾上挑，美得像一把锋利的剑，美得有一股匪气，好像一个美貌阿修罗，或者女战神雅典娜，执杖来攻打一座坚不可摧的城邦。
“林小姐，你比我想像的还要年轻漂亮。”
漂亮二字落了重点，轻得像一声叹息。
不仅仅是漂亮，好像每一次见面，都要比上一次更灵动鲜活。
尚带着几分稚气的漂亮面容，甚至比他见过的小明星还要动人，一席黑白长裙罩住她纤细的骨骼，看着不堪一击，气质却很凌厉，跟前两次见面都不同，也许因为那双眼睛里有烈焰在燃烧，很明显，如果目光有实质，他已经被那恨意烧成了灰。
“不必瞪着我，放轻松。”陆图温柔声劝道，“颂德·上湖湾项目的实际负责人是我的六叔，他多年来仗着与我是亲戚关系，又是集团元老，行事嚣张跋扈，私下敛财受贿，每揽过去一个地方项目，便与当地地头蛇勾结，闹出过不少官司，我也很头疼。这次闹出人命，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听说纪委监委会在最近上门取证调查，如有需要，我司愿意配合提供相关证据线索。”
林飘絮愣住了——其实这位集团的总掌权人也比她想象中的要来得年轻英俊，他愿意见她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在她的猜想中，最多派个代理律师来打发她，故而十分重视，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大段义正言辞的说词，结果，这位一上来就表示他也是站自己这一边儿的，并不是她设想中的狼狈为奸，她准备好的谈判思路被完全打乱，搞得她现在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你还有什么其他诉求吗？”陆图温提醒她。
林飘絮晃了晃脑袋，正色道，力图让自己的声音沉稳洪亮：“这个烂尾项目还有救吗？它关系着2000户人家的全部身家和未来生计，也关系着我母亲的生前遗愿。”
“你放心，颂德集团会重新注资，现在已经在与当地政府就此问题进行重新洽谈，项目不会烂尾的。”陆图温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来，”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我深表遗憾，出于人道主义, 颂德承诺，将拨给你一笔抚恤金，说个数字吧。”
明明是在打官腔，声音却像浓醇的大提琴般，让一场谈判变成了一场赴约，隐隐透着真挚与坦然，卸下她所有的警惕。
林飘絮咬唇，甚至要咬出血来，看得陆图温恨不得伸手指拨开她的上牙——这么娇嫩的一双唇，被这样蹂躏太可惜。
“我不要钱，但是颂德集团可以就此次事件在各大媒体上发表致歉声明吗？尤其是，跟我妈妈的道歉，我没办法接受她那样去世，我需要一个道歉。”
“服务员。”陆图温伸长手臂，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小姐来一杯玛格丽特。”
林飘絮不解地看着他。
高大英俊的服务员将酒杯轻柔地放置在她面前，优雅鞠躬道：“请二位慢用。”便退出包房外。
陆图温端起酒杯：“这样吧，你把这杯酒喝了，我就答应你。”
林飘絮眨眨眼，懵懵懂懂地端起那杯玛格丽特——她没去过酒吧，这酒听名字很可爱，杯口嵌着一块柠檬片，闻起来有酸橘汁的味道，像一款夏日特调软饮。
“cheers。”陆图温与她碰杯，饮下蓝色的酒液，眼角余光斜睨她仰头将那杯玛格丽特一饮而尽。
仰起的天鹅颈，抽搐的喉咙，一如濒死的天鹅。
林飘絮放下酒杯，眼前天旋地转，在她倒向地面时，她看见一双阴鸷的眼睛，像秃鹰一样紧逼的视线，紧紧捆住了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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