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穹抱着一束花走进病房里，花是店员给他搭好的，他只认得出剑兰、马蒂莲、非洲菊，花香沁人，扑鼻而来，他在香气的簇拥中走进去，却看见林飘絮的病房边围了一圈人，吱吱喳喳，各抒己见，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走近一看，李青穹才听出他们是在开会，看来阿姨所言不虚，林飘絮这班是走到哪儿加到哪儿，非一般的牛马精神。
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只好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将花束放在一旁，离他们不远不近，听他们在那头脑风暴，火星撞地球。
这场会议，时而杀气腾腾，时而针锋相对，时而鸦雀无声，有趣得紧，听了十几分钟后，李青穹听懂了——他们是在讨论给一个新锐科技品牌公司“轻翼”的技术标。
终于最后团队达成了共识，对这次的提案成稿，大家都很满意，越讨论越有自信，Becky兴奋地握拳：“总监，听说这次重新招标是因为轻翼那边大换血了，新空降来的boss是海龟，挺讲究原则，不喜欢搞人情啊回扣啊那套，要是不看关系背景，就纯看比稿，那我们中标的几率还挺大的哦！”
“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论综合实力，人家也不输给我们。”林飘絮滑动鼠标，再次确认提案的流程、细节。
“行，那就这么定了吧，针对刚才说的那几个点，回去你们再完善一下，明天下班前要发回给我，早点儿收口。”林飘絮把笔记本阖上，视野顿时豁然开阔，李青穹清俊逼人的脸庞闪现在面前，吓得她都打磕巴了：“啊？你来了啊，不好意思。”
她以为，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
一群手下眨巴着眼睛，看一会儿她又看一会儿李青穹，都在等着她介绍，但是很显然林总监没有这个意思，倒是这位帅哥主动开口了，他姿态温和，上前几步，拉近了距离，轻声说道：“我刚才旁听了一下，冒昧多嘴几句啊，其实你们这个方案各方面已经挺全面挺好的了，各个传播渠道对应传播策略都考虑到了，要创意有创意，要调性有调性，看着也都能落地，只要别报价太高……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这个虚拟代言人部分……现在各类品牌公司都在推出自主IP虚拟人物，以增加营销路径，轻翼也不例外，但是，据我所知，轻翼的虚拟代言人内部已经确定形象，在建模内测阶段了，前期也砸了不少钱进去，你现在又提出一个新的虚拟代言人议题，万一领导看见了觉得你这个比较好，那又得从头折腾一遍，所以底下人评标为了省事，可能反而给你打低分，不是因为你这部分做得不好，恰恰相反，是你做得太好。”
不仅林飘絮，一干人等都愣住了。
李青穹耸肩，摊手：“有时候，报价差不多，提案也大差不差、各有亮点时，其实就看哪一家最省事儿，至少不要给自己找事儿。”
“嗯，这个建议真是及时雨啊！非常感谢，你们回头把这部分去掉吧啊。”林飘絮夸张地鼓起掌来，既然老大拍板了，一干人等也跟着鼓起掌来，整个病房是热热闹闹，此起彼伏。
鼓完掌，气氛又冷了下来，Becky看着其他人好奇又按捺的小眼神，憋笑憋得肚子疼，她带头道：“总监，你不是说今天五点要出院吗，不然让这帮壮丁帮你收拾收拾，搬一下行李，来都来了，不用白不用嘛！”
林飘絮挥了挥手：“不用啦，就这么点儿东西，我自己能行，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
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抢着说：“头儿，要不我们碰一下纯木那个案子？有个地方我卡好久了。”
Becky毫不留情地敲他的头：“没看到有贵宾在啊？你那个又不急。”
李青穹笑笑，将花束拿过来，轻柔地放到林飘絮怀里：“你先忙吧，祝贺你出院，记得不要太操劳了，好好休息，才恢复得快。”
林飘絮听到耳边传来“咔哒”一声，似乎是她的心脏某个角落坍塌掉的声音——这人为什么能这么体面呢？体面到充满疏离，体面到让她想哭，她意识到他根本心无芥蒂，也许他早已放下，完全不在意了，所以云淡风轻，所以姿态优雅。
往事原来已经翻篇，他走在了新的一页，拥有未知但美好的韵脚，她就像一滴乌黑的墨，一个风干的污点，再也不能在他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
她察觉到自己的喉咙无比干涩，声音嘶哑，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平静地说出这句外交辞令：“……谢谢。”
他转身离开了，还体贴地关上了房门。
Becky在心里嘀咕道：“这就走了？总监住院的这些天好像也没来探病过，估计真是前任。”
本来还不确定两人的关系，回过头看一眼林飘絮低头抱着话术，一脸的落寞，千言万语在心中而无语凝噎，她什么时候见过雷厉风行的林总监有过这种痴态？！顿时掌心一合，下了判决——这两人就是前任！不是现任！
“我重新阐释一下客户的brief……”戴眼镜的小伙掏出笔记本，一群人重新围过来，开始你来我往地讨论全新的议题。
这次的议题很简单，半个小时就达成了共识。
开了半天会，林飘絮累了，收起笔记本，挥挥手把他们打发走：“好了，孩子们回去干活吧，在这里吵了病友们半天了，怪不好意思的。”
同病房的阿姨阿叔一手肉松小贝，一手水果切盘，埋头吃着员工们带来的探病礼物，吃得满嘴流油，纷纷表示：“不用不好意思！孩子们有空常来啊！”
一群人轰轰烈烈地杀回公司，Becky留下来帮她拎东西，到了五点，叫的车准时来了，两人拎着行李上了车，林飘絮闭上眼，在时不时的颠簸中，脑子愈加晕晕沉沉，车内弥漫着一股汽油味儿，熏得她想吐，微信的提示音又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惹人厌烦。
她皱眉点开，发现李青穹发过来一句：“我记得你以前一直想当建筑师，毕设还拿奖了，后面为什么不走这条路了？”
“你问我，我问谁呢？我请问？问老天爷吗？”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她噼里啪啦输入一堆，犹豫了一下，又统统删掉，最后打上几个字：“这行来钱快。”
她闭着眼发了出去，置气般把手机仍在坐垫上。
人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呢？但凡这条路可以选。
他是不是撞见她陪酒应酬，觉得玷污了自己以往在他心中白莲花、白月光的形象？又撞见她在病房里忙着加班加点，嫌弃她身上的铜臭味，暗讽她要钱不要命？
那挺好的，林飘絮从来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白花，她世俗，她市侩，她贪得无厌，她无利不起早，李青穹早点认清也是好事，省得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
林飘絮重新打开他的微信头像，是一副蜡笔涂鸦风格的红毛狐狸画像，朋友圈背景也一样，还设置了三天可见，什么也看不到，她对他一无所知。
还是删掉吧，不要做不切实际的梦，不要凭空生出无谓的纠缠。
今日一别，他们本来也不会再见了。
林飘絮咬牙，再度将他的微信拉黑。
唯一的交集也没有了。不会再有期待，不会再有失落。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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