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湖的水自青鹿山顶流淌而下,湖底的水常年冰寒刺骨。
青鹿书院又在青鹿山的山坳里,冰冷的水与温暖的天气交相呼应,湖面常年朦朦胧胧,似拢了一层烟雾,烟霞湖也由此而来。
烟霞湖虽美,但因着湖深且寒凉之故,青鹿书院没人敢在湖里嬉戏,更没人敢自阁顶跃进湖里。
当然除了酒醉的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的蠢货。
烟霞湖呈半月状,山顶的水倾泻而下盘桓半刻又绵延着从小溪流经而去。
当宋梨自蜿蜒的溪水里爬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此刻的她自然也离了青鹿书院。
顶着一头**的发,宋梨从风景最好的青鹿书院所在的山坳一直走到了青鹿山的最荒凉处。
这里长着尺高的野草,还有到处鸹叫的夜枭在树间哀鸣。
宋梨从怀中摸出一只油纸包裹,里面藏着一支蜡烛还有火石,点燃了蜡烛后她又从树上折了几根树枝徒手做了一个简易灯笼。
一身白衣透着冷气的宋梨,手中拎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就似一抹游魂行走在暗夜。
仰望天际,青鹿书院的方向渐次亮起了烛火。
明亮的鲜艳的火光,几乎染红了半个天空。
青鹿书院又出了人命啊。
宋梨咬着唇角笑了笑。
直至走到一排大树旁,宋梨驻足。
宋梨打量了几眼树上的叶子,确认是一排槐树,她这才将灯笼放得低了些。
她弯着身子就着灯笼的微弱光芒,在每一棵树下,查看是不是有新草长出。
直到她数至第十八棵树时,终于发现树下新土覆旧土有人挖掘过的痕迹。
好在土壤松散,又恰刚下过几场雨,她没怎么费力便将树下的新土又重新挖了开来。
望着树坑里熟悉的针线衣角,从得知秦明书死讯起,没掉过一滴泪的宋梨却再也忍不住。
她半跪在树坑旁,滂沱泪眼模糊了一张清冷小脸。
秦明书的身上满是泥土,好在山间温度冷冽,他的尸身保存还尚完整。
宋梨也仍庆幸朱冲心虚,并未将秦明书曝尸荒野任野兽糟践,不然她根本没机会再见秦明书一面。
秦明书肋骨断裂,腿骨与手腕也被折断,宋梨无法想象他生前遭了怎样的折磨。
在这样一个寒凉的夜里,宋梨竟感觉不出丝毫的冷意。
宋梨将秦明书的尸身重新收敛了,又寻了一块木牌竖在了他的坟前。
咬破手指,宋梨在木牌上留下了秦明书的名字。
宋梨想也许有一日会有人发现这座坟,然后知道秦明书被葬在了这里。
她还是要回青鹿书院,因为从朱冲嘴里她知道杀害秦明书的凶手除了朱冲还有两人。
陈嵘煊第二日的下半午就回来了,因为她听说了朱冲的死讯。
她依旧让宋梨给她煲花胶鸡汤。
宋梨去给陈嵘煊送汤的时候,陈嵘煊刚回自己院子,脸色铁青,心情极为不郁。
但陈嵘煊素来爱惜自己的容貌,又注重养身,尽管方才遭遇了不开心的事,但见宋梨刚送去的鸡汤还冒着热气,她已是收敛起怒色,换了寻常的悠然自得。
花胶鸡汤是宋梨花了好几个时辰熬制的,添五碗水才能出一小碗,所以鸡汤浓郁又鲜美。
陈嵘煊用小匙舀了勺汤稍稍抿了抿,后满足的喟叹了声道:“别说,我回去两日没喝到这汤,还真有些想的紧。”
随后她又打趣似的瞥了眼宋梨,“看来我回城也要带着阿梨了。”
宋梨拘谨垂首站在一旁,听到陈嵘煊说要带她回城时,她慌忙抬头,小心翼翼道:“阿梨稍后就将方子写出来,小姐回城也可让府里的厨娘熬煮。”
陈嵘煊闻言瞟了宋梨一眼,面色立时便冷了几分,但她并未发作,只挑了挑眉,“你不愿跟本小姐回城?”
宋梨惶恐下跪,“不不,能跟小姐回城是阿梨的荣幸,只是书院人手不够......”
陈嵘煊不待宋梨将话说完,就突然厌烦的哼了声,“起来吧,一个下贱丫头,还以为厨房离了你不成。”
宋梨之前每回来送汤,陈嵘煊都是喝了就让她拿碗走人,因而两人打的交道并不多。
到了此时,宋梨才意识到,陈嵘煊非但喜怒无常且还是个极为狂傲的人。
宋梨垂首立在一旁心中已有了主意。
此后,陈嵘煊没再瞧宋梨一眼,只自顾喝了鸡汤,又嘱咐宋梨明日同一时间来送汤后,便让宋梨收拾离开。
宋梨端着托盘,将桌上的汤盅小心放在托盘上,正要转身,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只月白香囊。
香囊被随意扔在旁边的高脚几上,香囊一角绣着几朵盛开的铃兰,宋梨目光微动却也只是一扫而过。
铃兰针脚出自她手,这只香囊是她送给秦明书的。
宋梨死死咬着唇角不敢露出任何异样,只加快了脚步从屋中离开。
然越是急切却越是容易出错,她只顾低头,却在出门的刹那与另一人撞了满怀。
好在她怀中的托盘揽得结实,汤盅并未落地。
宋梨慌忙道歉,不一刻却听见一道嫌弃的哼声,再然后那个与她相撞的身影就闪身进了房门。
宋梨微微斜眼,认出此人是陈嵘煊的丫鬟小柳。
小柳进了屋,却并未意识到宋梨就在外面。
刚进门就对陈嵘煊急切说道:“老爷说明日......要来书院,让小姐......招待。”
小柳说得极快,宋梨又站在门外,听得并不清晰,只隐约听到谁要来书院,然后山长让陈嵘煊招待之类的话。
陈嵘煊乃是山长幺女,自小便得山长宠爱,听闻任性得很,似乎这样也才能解释为何山长会放任陈嵘煊住在都是男人的书院里。
然而陈嵘煊似乎对山长的话不大在意,宋梨正寻思这父女二人,就听到陈嵘煊漫不经心的道出一句,“他来就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别打量我不知父亲打的什么主意,但这事不成。”
宋梨虽不知陈嵘煊嘴里的他是谁,但此刻亦猜出山长让陈嵘煊负责招待此人所为何事。
大约明日来的这人,山长有意招为快婿,让陈嵘煊在此人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罢了。
可陈嵘煊明知自己父亲打算,却并不情愿。
难道陈嵘煊另有心仪之人?
且再想想陈嵘煊一年有多半年住在书院,她心仪的难道是书院的学生?
宋梨略略思忖再回望一眼屋门,心中发了声冷笑:不管明日来的是谁,也不论陈嵘煊又心仪谁,她绝不会让人打乱她的计划。
第二日一早,山长的客人就到了。
宋梨会些点茶手艺,因而被山长的随从唤去奉茶。
山长毕生教书育人,朝中许多官员都曾是他的门生。
陈氏也因此在庆阳城里备受尊崇。
书院里的学生极多,又兼山长年纪渐长精力有限,所以只有一部分极为出类拔萃之人才能得山长亲自教导。
像秦明书这样的寒门秀才,似还不能入山长的眼。
秦明书突然在书院消失这事,山长未必知晓。
今日来的这位客人也并非外人,而是书院新来的监院。
此人姓晋,名佩昀,是为今届新科进士。
至于宋梨为何识他,皆因晋佩昀与秦明书师出同门。
这同门并非青鹿书院,而是两人启蒙恩师同为庆阳城里的一位秀才。
晋佩昀十三岁得中秀才,十六岁做举人,如今不过二十一岁便考中了进士,可谓少年得志前途无双。
这对同样寒门出身的秦明书来说,晋佩昀是他仰望的光。
晋佩昀刚中进士时,曾回来看望过恩师。
秦明书听说后匆匆赶去,但只来得及在门外与晋佩昀攀谈几句。
当时宋梨亦跟在秦明书身侧,所以有幸见过晋佩昀一面。
她想晋佩昀应是认不出她的,毕竟当时她一直低着头,且被秦明书挡了大半个身子。
晋佩昀来青鹿书院做监院这是宋梨始料未及的。
宋梨听说皇上对晋佩昀这个年纪轻轻的进士十分看重,并在金銮殿上夸赞过他。
那既是如此,皇上为何不派个更要紧的官给晋佩昀做呢?
在宋梨看来,晋佩昀到青鹿书院做监院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宋梨垂首微蹙眉心,有些惴惴,毕竟晋佩昀此人委实太过聪慧,万一......
宋梨又在心中盘算了一遍自己此前所为,暗暗算了算时辰,心中才又略安了些。
眼瞧着晋佩昀与山长已寒暄客套了小半个时辰,那被派去寻陈嵘煊的随从还未回来。
山长捋着胡须面上现出不虞之色,正要吩咐宋梨再去瞧瞧,却不料晋佩昀忽然站起了身。
只见晋佩昀抻了抻袖子,目光淡淡的瞟了眼宋梨,只道让宋梨带他四处瞧瞧。
山长见状不好推辞,正要应允,却忽见派去寻陈嵘煊的随从神色惊慌的跑来。
山长忙问询陈嵘煊的去向,却听随从说,书院里又死了人。
继朱冲溺死在烟霞湖后,书院另一名学生方致赫也死了。
只是与朱冲自己跳湖不同的是,方致赫是被人杀死的。
随从来报消息的时候晋佩昀正巧就在山长那里,他又是新来的监院,对此事自是责无旁贷的揽了过来。
晋佩昀当即便指着宋梨带他去了方致赫的院子。
方致赫就躺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胸前已被鲜血染红。
方致赫的死因很简单,是被人用利器刺中前胸而死。
晋佩昀查看了方致赫胸前的伤口,很快便判断出了杀害方致赫的凶器。
打量屋中陈设,只见一道血迹淋漓着从尸体旁一直延伸至丈远处的衣柜边,晋佩昀小心避开血迹,慢步走到衣柜旁,随着衣柜门缓缓打开,透过晨间的光,一道蜷缩的狼狈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山长恰恰赶到,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衣柜里的人赫然就是陈嵘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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